第14章 银影

　　残骸区的深处，弥漫着铁锈、机油和陈年血腥混合的浓烈气味。雷蒙靠在一根倾斜的、布满弹孔的金属梁柱后，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最后一个弹匣压入手枪，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在这短暂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暂时甩开了地虱群，但空气中那股被无数捕食者搅动起来的躁动并未平息。远处依旧传来零星的嘶吼和碰撞声，能量脉冲吸引来的猎食者们仍在彼此厮杀，或是搜寻着漏网之鱼。

　　他必须离开这片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重新扫描环境，寻找相对安全的撤离路径，优先选择能量反应稀薄、地形复杂的区域。”他压低声音对辅助单元下令，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扭曲的金属阴影。

　　辅助单元顶端的白光微微脉动，片刻后，一条新的路径被投射出来，蜿蜒指向残骸区的边缘，那里连接着一片更加深邃、雾气似乎也更为浓重的扭曲林地。

　　“警告：检测到持续性低强度扫描信号。”辅助单元突然再次发出警报，但这次的提示与之前不同。“信号特征：非生物，高度隐蔽，来源无法精确定位，推测为远程观测设备。”

　　雷蒙的心猛地一沉。远程观测设备？是三大势力留下的监视器？还是……侦察兵日志里提到的、“它们”的眼睛？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自己之前的战斗，引爆酸液囊体的行为，恐怕全都落在了那双（或者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眼睛里。

　　必须尽快摆脱监视！

　　他不再犹豫，沿着辅助单元规划的路径开始快速移动。他尽量利用残骸的遮蔽，脚步放得更轻，将“潜影”作战服的光学迷彩效果开启到当前能量能支撑的极限，身影在斑驳的光影和锈蚀的金属间变得愈发模糊难辨。

　　然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并未因为他的隐蔽动作而消失，反而像是粘在背后的口香糖，甩脱不掉。

　　就在他即将冲出残骸区，踏入那片扭曲林地的边缘时——

　　咻！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不是能量武器，也不是实弹！更像是什么东西高速切割空气！

　　雷蒙几乎是凭借在泽塔星球上挣扎求生锻炼出的本能，猛地向前扑倒！

　　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银线，擦着他的后背掠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了前方一棵枯树扭曲的树干上！

　　那是一支长度约二十公分、通体银白、造型简洁到极致的金属弩箭！箭尾还在高频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狙击？！不，是弩箭！冷兵器？

　　雷蒙头皮瞬间炸开！他狼狈地翻滚到一堆废弃的轮胎后面，心脏狂跳。对方没有使用能量或实弹武器，是怕暴露？还是……别的目的？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向弩箭射来的方向——那是残骸区深处一片由报废飞船外壳堆叠而成的制高点，视野极佳。

　　那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身影。

　　距离有些远，雾气干扰，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隐约看出对方穿着一身与环境色融为一体的、带着不规则斑驳色彩的伪装服，身形挺拔而矫健，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对方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线条流畅的复合弩，弩身闪烁着非金属的哑光。

　　那人没有继续攻击，也没有隐藏，就那样站在那里，隔着近百米的距离和弥漫的雾气，静静地“看”着雷蒙藏身的方向。

　　一种无声的、冰冷的压力跨越空间传来。

　　是敌？是友？

　　雷蒙紧紧握住磁轨手枪，手指扣在扳机上，不敢有丝毫放松。对方刚才那一箭，明显是警告，或者……试探。如果真的想要他的命，以那弩箭的速度和精准度，他未必能完全躲开。

　　就在这时，辅助单元再次震动，投射出一行信息：

　　【接收到未加密的短程通讯请求。来源：前方不明个体。是否接入？】

　　通讯请求？

　　雷蒙瞳孔微缩。对方想和他对话？

　　他看了一眼那依旧钉在树干上、颤音未绝的弩箭，又看了看远处那个如同石雕般的身影。犹豫只是一瞬，他咬了咬牙。

　　“接入！”

　　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后，一个冷静、清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年轻女声，直接在他耳边（或者说，是通过辅助单元在他意识中）响起：

　　“你的隐蔽技巧很拙劣。能量爆发更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声音直接，甚至可以说是刻薄。

　　雷蒙眉头紧皱，压低声音回应：“你是谁？”

　　“这不重要。”女声干脆地回避了问题，“重要的是，你被‘观测者’标记了。从你引爆那座塔楼开始。”

　　观测者？是指那些远程监视设备？

　　“你想怎么样？”雷蒙沉声问道，枪口依旧对准那个方向。

　　“做个交易。”女声没有任何迂回，“你身上有‘它们’感兴趣的东西。交出来，我可以告诉你摆脱‘观测者’的方法，并指引你一条离开‘腐沼’的相对安全路径。”

　　“它们”？感兴趣的东西？

　　雷蒙瞬间想到了神族权限！除了这个，他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这种神秘人物和幕后“观测者”觊觎的。

　　“我没有什么值得‘它们’感兴趣的东西。”他试图否认。

　　“谎言。”女声毫不留情地戳穿，“你的能量特征很……特别。与这片坟场格格不入。‘观测者’不会无缘无故锁定一个普通的幸存者。”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交出那东西，或者，带着它，和‘观测者’的标记，一起被腐沼吞噬。你只有一次选择机会。”

　　雷蒙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女人（从声音判断）极其危险，而且对这里非常了解。她口中的“观测者”和“它们”显然代表着巨大的威胁。交出权限？绝无可能！那是他生存和探寻真相的唯一依仗，更何况，交出之后，对方是否会履行承诺还是未知数。

　　但不交出，就要同时面对这个神秘狙击手、无处不在的“观测者”、以及腐沼本身的重重杀机。

　　两难！

　　就在他权衡利弊，试图寻找破局之法的瞬间——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空间扰动！】

　　【来源：正上方！】

　　【类型：强制空间锁定！】

　　神族界面和辅助单元同时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雷蒙猛地抬头！

　　只见他们头顶上方，那片淤血色的混沌天穹，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口子！不是物理上的裂缝，而是空间的直接扭曲！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幽蓝色能量构成的、结构繁复到极致的圆环状印记，如同一个冰冷的审判之眼，瞬间出现在空中，将下方百米范围完全笼罩！

　　圆环中心，光芒汇聚，一股无法抗拒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怖吸力骤然产生！

　　是秘环学会！这种空间技术的风格，他绝不会认错！他们竟然强行突破了腐沼的规则乱流，直接进行精准的空间锁定和抓捕！

　　“该死！”那个一直冷静的女声也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急促和……恼怒？“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超出了她的预料。

　　恐怖的吸力作用下，地面的碎石、残骸碎片纷纷离地而起，被吸入那幽蓝色的圆环中心！雷蒙死死抓住身边一根嵌入地面的钢缆，身体却依旧被拉扯得几乎漂浮起来！他手中的磁轨手枪差点脱手！

　　远处的女狙击手也受到了影响，她脚下的金属板发出嘎吱的呻吟，但她似乎凭借某种技巧稳住了身形。

　　“交易取消！”女声急促地说道，带着一丝不甘，“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受欢迎’！祝你好运吧，带着你的‘宝贝’下地狱去！”

　　话音未落，她猛地向后方跃去，身影几个闪烁，便消失在了复杂的残骸阴影之中，竟然直接放弃了！

　　而天空中的幽蓝圆环，能量汇聚到了顶点！一道粗大的、完全由空间能量构成的光柱，如同上帝的绳索，朝着无法动弹的雷蒙，当头罩下！

　　避无可避！

　　雷蒙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他猛地松开抓住钢缆的手，不再抵抗那吸力，反而借着这股力量，将全身的精神力，不顾一切地轰向那残破不堪的神族界面！

　　“权限！！！”

　　他发出了无声的咆哮！

　　【检测到……规则级……空间捕捉……】

　　【能量……严重不足……无法……对抗……】

　　【执行……最终应急协议……】

　　【消耗……本源……启动……“摇篮”信标……强制……共鸣……】

　　神族界面上的符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闪烁，然后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金色光芒！这光芒并非攻向天空的圆环，而是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瞬间扫过雷蒙全身，并与他怀中那两块报废的神族能量晶核碎片产生了某种共鸣！

　　嗡——！！！

　　一股远比塔楼能量脉冲更隐晦、但本质更高维的波动，以雷蒙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似乎干扰了幽蓝圆环的锁定！

　　那罩下的空间光柱在接触到金色波动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偏差和紊乱！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偏差！

　　光柱没有完全笼罩雷蒙，而是擦着他的身体边缘，轰击在地面上！

　　轰！！！

　　一个完美的圆形空间凹陷出现在地面，深不见底，边缘光滑如镜！而雷蒙则被光柱边缘的能量和爆炸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划过一道抛物线，砸向那片原本计划前往的、更加深邃危险的扭曲林地！

　　噗通！

　　他重重摔落在林地边缘松软、腐烂的落叶层上，眼前一黑，鲜血从口鼻中涌出，全身骨头仿佛散架般剧痛。神族界面彻底黯淡下去，辅助单元也光芒熄灭，与他失去了连接。

　　他勉强抬起头，看到天空那幽蓝圆环在失去了目标后，极不稳定地闪烁了几下，似乎因为强行突破规则和刚才的干扰而消耗巨大，最终缓缓闭合、消失。

　　腐沼的天空，再次恢复了那令人压抑的、淤血般的暗红。

　　他活下来了……再一次，以重伤和耗尽所有底牌为代价。

　　他挣扎着，试图爬向林地深处，远离这片刚刚爆发了空间灾难的开阔地。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

　　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模糊的视野似乎看到，林地深处的浓雾中，有不止一双……闪烁着冰冷、贪婪、或是好奇光芒的眼睛，正缓缓亮起，注视着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异物”。

　　前有未知的林地危险，后有可能再次追来的秘环学会，暗处还有“观测者”和那个神秘的女狙击手……

　　他的处境，从未如此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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