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你的名字

　　没了沙利叶倒来的美酒，飘忽的醉意散去，周围的迷雾似乎都变浅了些。

　　不夜露鼻尖奇妙的甜香，也被一阵清新的气息冲淡。

　　她一直听得到沙利叶的声音，但脑中却什么都思考不了。

　　或者说，是她甘愿醉于梦乡，一直不愿意去想？

　　......嗯？

　　沙利叶在哭？

　　身体僵硬，不夜露只能竭力转转眼珠，看向身侧。

　　抱着他的......是梦魔的幻觉？

　　不夜露不解。

　　为什么幻觉能碰到人？

　　他和沙利叶又在说什么？

　　努力疏通堵塞的思绪，不夜露竭力回忆着。

　　好像说到了沙利叶的过去，说到了他的愿望？

　　“都是因为不夜露。”

　　“都是因为她——！”

　　不夜露一震。

　　沙利叶？

　　“我会带走国王小姐，让你变回原来的模样。”

　　“作为惩罚，也是我最后的私心，我会和她一起走。”

　　啊，原来是这样啊。

　　沙利叶也......说谎了啊。

　　一滴眼泪划过，不夜露无声的哭了。

　　沙利叶的确想和自己一起死。

　　但那不是因为她有多特别，有多重要，而是为了梦魔，为了惩罚自身的失职！

　　没有人为了不夜露而来。

　　没有人愿意为她停下。

　　也没有人......能和她一起走。

　　不夜露明白，这才是现实。

　　是啊。

　　就像沙利叶说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是她搅乱了大家的人生。

　　是她铸成了所有的过错！

　　擦去眼泪，不夜露缓缓走到那两人身边。

　　……得让事情变回原样。

　　不能再继续妨碍梦魔和沙利叶了。

　　蹲下身子，不夜露将手搭在沙利叶肩上。

　　“沙利叶，你看，梦魔说了，你是他重要的家人。”

　　“家人和工具不一样，是平等的、互相深爱的、能彼此任性、彼此撒娇和抱怨的关系。所以放心吧，梦魔绝对不会抛下你，也不会因为你说这些话而讨厌你的。”

　　不夜露笑的十分温柔。

　　“再怎么否认也不会消失的......就是家人哦。”

　　这还是梦魔告诉她的呢。

　　安慰着身侧痛哭的少年，不夜露越发放柔了语气。

　　沙利叶不该死。

　　也许，他也并不是真心想死。

　　“不要再以工具自居了，你早就不是工具了。”

　　“你明明知道自己没有履行好职责，没能杀掉我，却依旧没有离开，不正代表了你是出于自己的心意，才想留在梦魔身边，一直支持他、帮助他吗？”

　　多年的相处打动的不只是梦魔，也有沙利叶自己啊。

　　沙利叶动了动，似乎想伸手抓住不夜露。

　　“小姐，不是的，我——”

　　避开他的动作，不夜露只是拍拍他的背。

　　“你和梦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别在这种时候停下。”

　　颜色的确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沙利叶的选择。

　　沙利叶最需要的不是彩虹，而是蓝色对他的包容和认可。

　　“作为梦魔认定的唯一的家人，抬头挺胸，好好站起来吧。”

　　“能陪伴他的，只有你了。”

　　梦魔的话语，已然找回了沙利叶。

　　从头到尾，没有容身之处的、只有自己而已。

　　不夜露站起身来。

　　她为这两人感到开心。

　　经过那么多事，即使面目全非，可以相信和依赖的人，也依旧坚定不移的留在身边。

　　彼此再也不会孤单了。

　　......多么幸福啊。

　　释然般叹口气，不夜露退后几步。

　　那条绝路，从始至终都该由她一人前往。

　　她转头迈进粉紫的雾气中。

　　“不、不夜露......”

　　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梦魔想要伸手，却被沙利叶拦下。

　　“沙利叶，拜托，放开我！”

　　不忍心用力推开，梦魔越发焦急。

　　沙利叶抬头。

　　他哭的极其狼狈，满脸都是眼泪鼻涕，那双眼睛却恢复了过往的狡黠光彩。

　　“哈哈，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的。”

　　沙利叶笑了。

　　“就像我重视老大你一样，老大你也终于有想要抓住的人啦。”

　　改变不都是坏事。

　　仇恨以外、家人以外，是新的邂逅和羁绊。

　　是新的、爱与未来。

　　沙利叶吸吸鼻子，认真的道:

　　“老大，我能看见国王小姐的颜色，她身体里没有别人，只是她自己。”

　　“但是，有两股正在对立、正在撕扯的能量。”

　　他拽着梦魔站起。

　　“小姐的根源，只有老大你能解开。”

　　“只有你能救她了。”

　　一掌拍到梦魔背上，沙利叶喊道：

　　“快点，快去吧——！”

　　梦魔点点头，不再犹豫。

　　蓝色切开浓雾，笔直的冲了进去。

　　不夜露走到崖边。

　　看看脚下，浓重的雾气扑面而来，带着她中意的香味。漂亮的彩色光点如蝴蝶一般游离在身边，陪她起舞。

　　旋转间，花纹变幻没有尽头，深不见底。

　　恐高的不夜露竟意外的并不害怕。

　　能在这么漂亮的地方死去，还要感谢沙利叶呢。

　　微风，花香，不夜露想起了有色天的粉蝶花田。

　　当时，梦魔也是同样的心情吗？

　　即将解脱的不舍......和轻松。

　　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走吧。

　　向着梦醒之时——

　　强忍着不去看身后，不夜露将身体交给重量，坠落而去。

　　这是一次缓慢的、陷入鹅绒被一样的温柔坠落。

　　没有激烈的失重感。

　　没有凌厉的风。

　　连发丝都只是柔柔的散开，绝不会弄疼她。

　　星星不断远离伸出的指间，不夜露却没有感到失去，而是体会到了获得什么的充实。

　　沙利叶说过，在这里会看到美梦。

　　会看到什么呢？

　　在临终的时刻，会有什么来安抚她溃烂的心呢？

　　响应不夜露的愿望，这片梦幻的色彩间，有一点冰蓝色出现了。

　　它带着些锋芒，却显得突兀又真实。

　　不夜露无法移开眼神。

　　她眼见着它越变越大，甚至将周围染上同样的颜色。

　　世界被侵入了。

　　不对。

　　这是......领域？

　　“不夜露——！”

　　白色的水母游到不夜露身后，似乎是想托住她的身体，却无法阻止下落。

　　伴随而来的是殷切的呼唤，和那个不夜露并不想见到的人。

　　梦魔罕见的满面慌乱。

　　“抓住我！”

　　“抓住我的手！”

　　不夜露嘴唇微抿，没有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是他？

　　还想追过来解释什么、说服她什么吗？

　　“你还来干什么？”

　　她状似淡然的道：

　　“赶紧回去吧，不然，你也会死的。”

　　死了的话，沙利叶和爱丽丝该怎么办？

　　梦魔定不可能抛下他们。

　　察觉到不夜露的抗拒，梦魔的手却依旧不甘的举着。

　　“不是这样的。”

　　“我从来没想过抛弃你，从来没有要打破我的承诺！”

　　他看着宛如空壳一般的不夜露，只觉心痛。

　　“我的确想要留下爱丽丝，但那只是一个保险！为了在以后、让她使用能力保护我们的保险！”

　　“虽然没来得及告诉你，但我并没有欺骗你！”

　　不夜露就这么不信他吗！？

　　梦魔终究有点受伤。

　　“......”

　　不夜露没说话，只是别开了眼睛。

　　她不想判断，不想思考。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越坠越深。

　　越来越远。

　　梦魔知道，不夜露会去一个他无法去到的地方。

　　这双徒劳的手，什么都留不住。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心跳很快，每一下都是刻进肺腑的锤击。

　　梦魔好慌。

　　久违的、又要面对某人的离去？

　　海洋在疯狂的汹涌，在动摇的战栗，这种感觉太过陌生，让梦魔感到恐惧。

　　要怎么做，要怎么才能留下她？

　　梦魔张张嘴，流出的声音几乎破碎。

　　“不夜露，不要......”

　　“不要这样......”

　　他的话语变成了脆弱的气泡。

　　“即使没有契约，没有游戏，我也......”

　　“想要你、留在这里啊——！”

　　不夜露猛地抬起眼睛。

　　那双眼睛因为忍耐，已经变得通红。衬着女孩眼底的水光，像是溢满了血泪。

　　“说这些有什么用吗？”

　　“我想相信你，但我却不能相信我自己啊！”

　　她强撑着微笑，却止不住哭音。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的脑子好乱，记忆好乱！”

　　“我会杀了你们，会给所有人带来不幸，所以——！”

　　不夜露捂住脸，不忍再看梦魔。

　　梦魔的心意是真的。

　　爱丽丝的事情，恐怕也是真的。

　　但是，那种情意，那样滚烫的心，她没有资格接受。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绝对不能！

　　“我不能再留在你们身边了。”

　　不夜露低低的哭着。

　　“求求你，放我走吧......”

　　梦魔又急又气。

　　不夜露果然一直瞒着重要的事，而且——

　　“不是这样的！”

　　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能为他人牺牲自己的人，绝不可能招致什么不幸！

　　他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的看她去死、看她就这样放弃！

　　“即使现在，你不相信自己也没关系！”

　　水蓝色汹涌，梦魔呼喊着。

　　“但我会相信你，也一定会救你——！”

　　不夜露却再没有说话。

　　她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一般，什么都无法唤醒她。

　　梦魔清楚，他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症结。

　　否则，说什么都无法救下不夜露！

　　他努力思考着。

　　不夜露刚提到......记忆？

　　为什么她体内会有不属于她的记忆？

　　五月提到的代价，沙利叶提到的冲突的能量。

　　在有色天的时候，不夜露见到的那个人。

　　电光火石间，所有的线索，在此收束。

　　难道说……

　　梦魔彻底明白过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能说的通了！

　　“不夜露，听我说，你——”

　　更加浓郁的一阵紫风吹来，阻断了梦魔的话语和视线。

　　他抬手挡住。

　　这是......！

　　再次睁眼时，梦魔呼吸一窒。

　　远处的不夜露已然虚虚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脸颊、脖颈和手臂上，都出现了同色的色块。

　　这些丑陋的疤痕正在吸取不夜露的生命力。

　　......是腐蚀之风。

　　眼见着不夜露呼吸微弱，正不断吞吐那不祥的颜色，梦魔拼命的呼唤道：

　　“不夜露！”

　　“醒醒！快醒醒——！”

　　再不接受他的领域，再这样持续吸入毒风的话......

　　梦魔死死盯着不夜露的苍白嘴唇。

　　她会死的。

　　会被吃掉，什么都不剩的！

　　一定要救她。

　　不管做什么，都必须救她！

　　因为......

　　因为什么？

　　心脏重重的抬起、落下。

　　梦魔抬起眼睛，那水色眼光璀璨明亮，美丽绝伦。

　　答案再明显不过。

　　她是自己重要的人啊——！

　　“啪嚓。”

　　右眼前的镜片瞬间裂开，眼镜链上的七芒星也随之脱离，消失无踪。

　　水母们感应到梦魔的意识，它们尾巴一晃，带起一股顺畅的水流。梦魔被轻轻一推，终于来到不夜露面前。

　　像要庇护她、挡掉所有危险一样，梦魔将人轻轻拥进自己怀里。

　　隔着领域，肌肤的触感依旧明晰。

　　啊。

　　终于抓到你了......

　　失而复得，梦魔失落的心终于有了着落。

　　他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这份心情。

　　一开始，因为她的脸，因为她是王，才对她多加在意。

　　了解她之后，觉得她可以信任，也是和自己与沙利叶近似的、同类般的存在。

　　但是，不是这样的。

　　梦魔怜爱的注视着怀里的女孩。

　　作为一个珍贵的灵魂与个体，不夜露在梦魔眼中正日渐变化，日益特殊。

　　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灵魂的空洞就得以种上温柔的玫瑰，麻木的心弦也开始发出奇妙的躁动。

　　看惯的景色开始变化，狭窄的世界越发宽阔。

　　这么神奇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被不夜露的什么吸引了呢？

　　答案可以是一切，也可以什么都不是。

　　镜子般的领域对面，梦魔仿佛看见了自己。

　　他是被恨意堆满的人偶，是和漆黑的面具一样，始终静止不变的异人。

　　水波摇晃，波纹灵动间，人影一瞬改变，变成了不夜露。

　　即使有毒雾遮挡，梦魔也了解她的模样。

　　清秀可爱的面容，温和沉静的眼眸，亲和悠然的微笑。

　　历历在目，无比清晰。

　　每每回头，她都在那里，都会对自己展露笑意。

　　真的……发生了好多事啊。

　　两人走过的道路和故事或许暗藏缘由，却无法给出任何决定性的碎片。

　　他们的命运超脱而出，已然缠绕，再难解开。

　　梦魔的手指抚上不夜露的脸颊。

　　激荡的心情，不稳的心念，促使着他作出决定。

　　一定……会救你的。

　　虽不确定其中真容，但只有一个表达，是梦魔最为清楚的结果——

　　冰凉的水波间，他吻上不夜露的唇。

　　将不夜露唇间的吞噬之风尽数夺走，换上属于自己的气息。

　　不会再让任何事物伤害你了。

　　快醒来吧。

　　回到我身边吧......！

　　即使之后面对的不是美梦，我也会尽全力让它变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夜露微微动了一下。

　　她无力地撑起眼皮，只见梦魔正凝视着她。

　　那双眼睛星辉灿烂，透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和热忱。

　　啊，他是真的想要救她，甚至一起跳到这么深的地方来了......

　　不夜露恍惚的看着梦魔。

　　多美丽的蓝色啊。

　　在这样虚假的境界之中，也绝对不会变化的颜色。

　　相贴之处滚烫，不夜露感觉自己仅剩的呼吸正被夺走，连浅薄的心绪都成了对方的掌中之物，无法再思考其他。

　　极致的拉扯中，过去的回忆浮现。

　　他的味道不再是苍凉夜雨，竟然是甜甜的、甜甜的薄荷呢。

　　不禁想要更多。

　　想要离那份爱意更近一点……

　　抛开杂念，不夜露专心追逐着某种本能。

　　紧紧拥抱着女孩，梦魔在她耳边低声道:

　　“这就是你。”

　　“我不会看错的。”

　　梦魔的唇边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紫色雾气，声音混杂破碎的水泡，更加沙哑魅惑。

　　不愧是以梦为食，以梦作饵，以梦控心的魔鬼。

　　蓝色铺天盖地包裹住不夜露。

　　如果注定不为天使相迎，那便投入恶魔的掌心吧。

　　她再也无法抵抗，甘愿溺于其中。

　　“这才是你的真实身份，这才是你的真名——”

　　“想起来吧。”

　　梦魔和不夜露额头相抵。

　　真暖和啊。

　　她永远不能失去这份温度，自己也绝对不想放手！

　　浅笑晏晏，梦魔低声唤道：

　　“欢迎回来。”

　　“——夜蜀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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