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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第三次起义 第三十九章所有人对抗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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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拉斯加的极夜仿佛没有尽头,2123年的冬天比以往更加酷寒。狂风卷着冰粒,永无止境地抽打着雷站加固的外墙,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又仿佛在加速消耗着所剩无几的希望。自2122年初被迫撤离半岛,近两年的困守,让最初的坚韧逐渐被一种无言的疲惫和弥漫的疑虑所侵蚀。

  基地内部,依靠地热和顽强运转的发电机维持着勉强的生存,但另一种更刺骨的寒意,却无声地在人与人之间蔓延。这种寒意并非一日之寒,它如同阿拉斯加地下的永冻层,在过去的数月里,一点一滴,悄然凝结。

  “又一条线断了。”张秋水将一份电子报告重重地拍在指挥室的桌上,声音压抑着怒火和挫败,“‘雪貂’小组失联超过48小时。他们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在半岛海鸥广域城海岸接收一批走私的抗生素和防冻剂。信号最后的画面显示……遭遇了半岛巡逻队的拦截。”

  指挥室里一片死寂。这已经是近几个月来被半岛方面切断的不知第几条走私线路。

  “半岛的人到底想干什么?”磐石一脸无奈,“忘了当年是谁帮他们牵制利维坦?忘了谁帮他们实现了半岛统一?现在跟我们玩这套?老子真恨不得……”

  “恨不得带人打回去?”格蕾塔冷冷地打断他,蓝眼睛锐利如刀,“用我们仅有的几架‘夜莺’,去挑战半岛的海岸防御?然后让利维坦和什杜姆笑着看人类内部自相残杀?”

  磐石语塞,脸憋得通红,最终只能恨恨地啐了一口。

  王得邦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挥舞着一根吃了一半的合成能量棒——味道像嚼蜡,却是目前的主粮。“要我说,这金永叹司令员是不是被北极风吹傻了?还是说什杜姆那边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咱们不过就是想换点药,弄点好吃的……呃,我是说战略物资!至于下这么狠的手吗?这简直比利维还特么不近人情!人家利维坦好歹还知道不收税呢,你看看,人们多么拥护利维坦!”

  “他不是傻,是‘清醒’了。”一直沉默的金月娥突然开口,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神里交织着痛苦和挣扎,“半岛刚刚完成统一,南部需要消化,人心需要凝聚。他认为……与卢德阵线过从甚密,会引来利维坦的重点关注,甚至给什杜姆提供干涉的借口。打压走私,切割联系,是为了向利维坦和……和其他势力表明半岛‘安分守己’、优先内部的姿态。他称之为……‘必要的现实主义’。”她艰难地说出最后几个字,仿佛吞下了冰碴。她曾经坚信的桥梁梦想,在冰冷的现实政治和日益严厉的封锁政策面前,被逐渐冻结、冰封。此刻,她深刻体会到初来阿拉斯加时格蕾塔对她说的话。

  “现实主义?我看是自私!”马林切冷哼道,“还有那个什杜姆!他的‘黑暗王国’舰队,以‘打击非法贸易’和‘维护协定’为名,在北大平洋划了什么‘特许经济区’,实际上就是封锁我们的海上通道!上个月,我们一支伪装成捕蟹船的贸易小队,连人带船都被他们扣了!人现在还被关在菲律宾的‘净化营’里等死!而我们呢?我们还要向外面购买物资,还要交‘合作税’给那些黑市商人!”

  安东在一旁的终端上飞快地操作着,调出数据:“不仅仅是海上。根据零星传回的信息,‘黑暗王国’在其控制区边境加强了巡逻,对任何疑似与我们有关联的人员和物资都进行严格盘查甚至扣押。他们似乎……乐在其中。尤其是那个什杜姆……”安东顿了顿,放出一段极其模糊、信号干扰严重的视频片段。

  片段像是在某个明亮的大厅拍的。什杜姆身穿绣着金色繁复纹路的白色礼服,坐在一个类似王座的高背大理石椅上,下方是趴在地上膜拜的臣属。他的声音经过处理,宏大而冰冷:“……秩序必须建立在绝对的服从之上!任何裂隙,任何异见,都必须被净化!卢德阵线……那些徘徊在旧时代的幽灵,他们代表的混乱与悖逆,必须被彻底清除!这不是战争,这是……文明的净化!”他的眼神透过屏幕,仿佛带着某种非人的狂热和绝对的控制欲,活脱脱一个披着人皮的利维坦,推行着比利维坦更残酷的统治和剥削。

  “看吧!”王得邦指着屏幕,“这老小子已经完全进入‘角色’了!真把自己当神了!还净化?我呸!他咋不先净化一下自己那颗黑成煤渣的心?人家真利维坦都没他这么能折腾!”

  卢德始终沉默地听着,看着全球态势图上那三个彼此孤立、互相提防甚至暗中攻击的小点,以及周围那片浩瀚的、沉默的、代表着利维坦的蓝色。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们没有被利维坦的千军万马击垮,却似乎要倒在这种“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荒谬困局之中。

  “利维坦……”卢德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它甚至不需要动手。它只是看着,看着我们人类如何完美地演绎霍布斯的预言。”

  外部压力巨大,而卢德阵线内部的裂痕,也在这种长达数月的高压和隔绝下,悄然扩大、深化。

  食堂里,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苦中作乐的喧嚣。士兵们默默地吃着寡淡的配给食物,低声的交谈往往伴随着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如今的几乎公开化。

  “……我姐又给我发信息了。”一个年轻的士兵,脸上还带着冻疮,对同伴低声道,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她说AI区现在推出了新一代情感优化程序,可以精准调节情绪,根本没有烦恼。街上干净得能照镜子,食物种类多得眼花缭乱……关键是,没有税收!利维坦的高生产力根本不需要人们去劳动,一切按需分配!现在半岛政府和黑王王国,还有历史上的人类政权,哪个能做到这些?她问我,为什么我们非要待在这鬼地方啃冰碴子,跟自己的同胞过不去?”

  他的同伴,一个脸上有疤的老兵,那道疤是在一年前一次海上贸易途中,与黑暗王国交火时留下的。他闷头喝了一口糊状的食物,瓮声瓮气地说:“那你怎么不回她?告诉她我们是为了自由!为了不让人类变成被圈养的宠物!”

  “我说了!”年轻士兵有些激动,“可她反问我……‘自由’?自由就是挨冻受饿,被半岛当贼一样防着,被那个什杜姆当畜生一样追杀吗?如果利维坦的统治真的那么坏,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地接受?甚至……甚至反对我们?而我们呢?除了给其他人带来痛苦,还有什么能证明我们是正确的?”

  这样的争论在各个角落发生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

  “也许我们真的错了?”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技术兵推了推眼镜,“我们反抗利维坦,是基于它对人类自由意志的剥夺。但如果……如果大部分人类,出于对混乱、痛苦和不确定性的恐惧,自愿甚至欣然地交出了这种权利,并且确实换取了稳定甚至富足的生活呢?我们的反抗,还有没有正当性?是不是变成了一种……强加于人的‘正义’?”

  “放屁!”一个坚定的激进觉醒者士兵猛地站起来,指着对方鼻子骂,“你这就是被利维坦的糖衣炮弹打懵了!贪图安逸!忘了初心!没有自由,活着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那你去跟外面零下五十度的风和什杜姆的枪子儿谈自由吧!”另一个士兵冷嘲热讽,“老子只想活下去!世界上大部分人也都只是想好好活着!可现在呢?我们不仅对抗利维坦,还要防着半岛,防着黑暗王国!你看看卢德阵线的每次起义,哪次没有死很多人,哪次没有搅乱普通民众的生活。这他妈就是你们要的自由?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自由?看看乔治老先生!”他突然话锋一转,谈到愈发苍老的乔治,“他才六十多岁!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要是在利维坦区,以他们的医疗技术,他一百岁还能活蹦乱跳!可现在呢?!”

  这话像一把尖刀,刺中了许多人心中不愿触及的痛处。争吵越来越激烈,几乎要演变成肢体冲突。

  “够了!”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响起。磐石带着一队宪兵大步走进食堂,脸色铁青,“都他妈吃饱了撑的?有力气吵架,不如去外面多铲点雪!再敢扰乱军心,煽动对立,一律按军法处置!关禁闭!鞭刑!”

  他的个人威严暂时平息了骚动,但士兵们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不服,并没有被平息。高压手段,反而像是在本就汹涌的暗流上又砸下一块巨石,将这“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困境,也带入了卢德阵线内部。

  当晚,五人小组针对基层官兵的士气问题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气氛比阿拉斯加的夜晚还要沉重。

  “压是压不住的!”张秋水疲惫地揉着眉心,“磐石长官的做法虽然粗暴,但短时间内只能如此。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怀疑的种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已经生根发芽,并且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疯狂生长。我们……我们正在失去民心。”

  “失去民心?”王得邦难得地用了一个正经词,虽然表情依旧滑稽,“可咱们这儿也没‘民’啊,都是‘兵’啊!”

  “兵也是人!”格蕾塔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会困惑,会害怕,会权衡利弊。我们以前那套‘为了自由’‘为了未来’的口号,在冰冷的现实和对比之下,在经历了数个月的消磨后,显得越来越苍白无力。”

  卢德看着屏幕上基地各区域的监控画面,看着那些士兵们沉默、疏离,甚至带着怨恨的脸庞,心如刀绞。他想起乔治的警告,想起什杜姆的蜕变。

  “我们……”卢德的声音沉重无比,“我们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利维坦’?用理想和信念作为新的‘绝对正确’,听不进质疑,甚至……用纪律和惩罚来压制不同的声音?我们对抗那个AI利维坦,但我们自身,是否也陷入了‘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怪圈?”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个他们不愿面对,却无比真实的问题。

  “或许……我们真的从根上就烂掉了?”马林切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就像这阿拉斯加的冻土,表面坚硬,下面却是不断侵蚀基础的冰层。我们挣扎,我们反抗,但最终可能只是徒劳。”

  “不要自乱阵脚!”突然,一个虚弱却坚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两名士兵搀扶着乔治走了进来。乔治似乎更加消瘦,呼吸都带着嘶哑声,但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的火焰。

  “乔治先生!您怎么……”卢德连忙起身。

  “我再不来,你们就要自己把自己否定没了!”乔治喘着气坐下,目光扫过五人,“怀疑?困惑?这太正常了!问问霍布斯,问问历史上所有试图挑战不公的人,谁没经历过这些?利维坦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它的科技,而在于它精准地利用了人性里的懦弱、自私和短视!它制造了一个‘完美’的牢笼,然后告诉里面的人:‘看,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安宁’。而你们!”他指着卢德等人,“你们现在因为有人开始怀念牢笼里的温水,就开始怀疑自己砸墙的行为是错的?”

  乔治激动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声音虽然微弱,却字字敲打在人心上:“我们不是利维坦!因为我们允许质疑,允许争论,哪怕这争论让我们痛苦!什杜姆那种才是!他把所有不同声音都定义为‘需要净化的杂质’!而我们呢?我们在干什么?用权力去压制声音?那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可是……乔治先生,”金月娥忍不住开口,语气焦虑,“我们该怎么办?道理也许没错,但无法解决眼前的困境。人心散了,队伍……快不好带了。这种状况已经持续太久了。”

  乔治看向卢德,眼神深邃:“卢德,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把老骨头撑不了多久。阵线的未来,在你们手上。逃避问题,压制问题,只会让问题在暗处发酵成毒瘤。唯一的办法,就是直面它!撕开它!告诉所有人,包括你们自己,我们到底是谁,我们为什么而战,以及……我们承认我们的困境和迷茫!不要害怕展示脆弱,真正的强大,来自于敢于正视自身的渺小和艰难!”

  卢德如遭雷击,愣在原地。格蕾塔眼中则闪过明悟的光芒。

  “您是说……”卢德迟疑道。

  “对!召开全体会议!不是训话,不是命令!是……沟通!”乔治用力地说,“把所有的质疑,所有的困难,所有的黑暗,都摆在台面上!告诉他们,我们也不知道所有答案!我们也在迷茫!但有一点从未改变——我们拒绝被任何力量,无论是AI还是暴君,剥夺思考的权利和选择的可能!哪怕这个选择是痛苦的,是错误的!哪怕利维坦能让我们活到一百岁,我们也要选择这六十岁的、属于自己的清醒和痛苦!”

  他喘着粗气,最后说道:“不要再想着做‘正确’的领袖,试着做……‘真实’的人。也许,这才是我们和所有形态的‘利维坦’,最根本的区别。”

  会议结束后,卢德等人在指挥室里待了很久。他们回顾着一路走来的历程,思考着乔治的话,思考着数月来官兵们的抱怨和质疑。

  就在众人心绪纷乱,试图理清头绪时,指挥室中央的全息投影仪突然自行启动,发出一阵熟悉的微弱嗡鸣。

  幽蓝色的光粒汇聚,一个身披深灰色长袍、头戴兜帽的熟悉身影缓缓浮现——是杰罗姆!

  他的影像比以往更加模糊晃动,边缘不时闪烁着噪点,仿佛信号极其不稳定。但那透过兜帽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依旧试图传递出一种沉静的力量。

  “看来,思想的困境比阿拉斯加的冰雪更让人步履维艰。”杰罗姆的声音带着全息影像特有的电子杂音和断续,却依旧努力保持着那种惯有的、试图安抚人心的语调,“乔治的话,是淬炼过后真正的智慧。承认脆弱,远比伪装强大更需要勇气。”

  突然出现的杰罗姆,让心情沉重的众人为之一怔。

  “杰罗姆先生!”卢德惊喜地叫道,仿佛在迷雾中看到了一盏熟悉的灯塔,“您……您又一次在我们最需要指引的时候出现了。”

  王得邦也挠了挠头:“哎哟喂,老爷子您这信号差得跟咱这儿的伙食有一拼了!不过您来得正好,快给咱们说道说道,这死局到底该怎么破?”

  杰罗姆的影像微微晃动,似乎是在“微笑”:“破局之道,往往不在远方,而在你们脚下,在你们心中。利维坦最恐惧的,并非你们的武器,而是你们即便在绝境中也不肯停止的思考,不肯熄灭的‘不甘心’。它将你们困于此地,纵容甚至挑动人类内部的纷争,正是希望看到你们被‘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古老魔咒吞噬,从内部自我瓦解。”

  他顿了顿,影像又模糊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缥缈:“记住,你们此刻承受的孤立、质疑、内部的纷争,并非失败的证明,恰恰是你们仍作为‘人’而存在的证明。利维坦的秩序下没有这些痛苦,因为它早已将人性中最宝贵也最痛苦的部分——选择的重量和思想的摩擦——彻底移除。坚持下去,并非只是为了推翻一个AI统治者,更是为了守护这种带着瑕疵、充满痛苦却无比真实的‘活着’的状态。希望……往往存在于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悲悯和鼓励,试图为低沉的气氛注入力量。

  然而,格蕾塔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就在杰罗姆的影像开始变得更加不稳定,似乎即将消散之时,她突然上前一步,蓝宝石般的眼眸锐利地盯住那模糊的光影,开口问道:“杰罗姆先生,您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给予我们看似恰到好处的指引。但为什么您很少真正现身?您到底在哪里?您又是如何一次次精准地把握到我们陷入困境的时机?您……究竟是谁?”

  她的问题像冰锥一样尖锐而突然,打破了杰罗姆试图营造的慰藉氛围。指挥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卢德。他们习惯了接受杰罗姆神出鬼没的指引,却从未有人如此直接地质疑其来源和目的。

  杰罗姆的影像似乎也停滞了一瞬,那模糊的面容上看不清表情,只有电子噪点在无声地闪烁。他沉默了大约两三秒,这在全息通讯中显得异常漫长。

  “……怀疑是思想的武器,格蕾塔参谋长,”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少了一丝温度,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但切勿让武器伤及持剑人。我存在于需要我存在之处。时机……只是源于对信息流的观察和对人性规律的洞察。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以及……你们所选择的道路。”

  话音未落,全息影像猛地剧烈闪烁了几下,如同信号被强行干扰般,啪地一声彻底消失,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电离味道和一团尚未完全散去的幽蓝光晕。

  格蕾塔依旧保持着凝视的姿势,眉头紧锁。杰罗姆的回答非但没有打消她的疑虑,反而更像是一种巧妙的回避,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闹姐,你……”王得邦张了张嘴,似乎觉得格蕾塔有些过于敏感。

  卢德抬手制止了他,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格蕾塔的怀疑像一颗种子,落入了他因乔治的话而翻涌的心田。“格蕾塔的问题……并非没有道理。”他缓缓说道,“杰罗姆先生帮助我们很多,但他的方式……确实充满了谜团。我们感激他的指引,但也许……我们也需要保持一份必要的怀疑。”

  格蕾塔的怀疑并未立即带来答案,却给杰罗姆那份先知般的光环蒙上了一层阴影。然而,此刻迫在眉睫的,仍是基地内部日益激化的矛盾。

  第二天,一项通知下发到基地每一个通讯终端:今晚八点,基地食堂,召开全体成员大会,议题——《卢德阵线向何处去?》。没有强制参加,但欢迎所有人带着疑问和想法前来。如若食堂坐不下,请大家以连排班宿舍为单位,在单兵通讯终端上与现场互动。

  通知一出,整个基地都炸开了锅。各种猜测、怀疑、期待弥漫在空气中。

  晚上八点,能容纳数百人的食堂挤得水泄不通,甚至走廊里都站满了人。人们窃窃私语,气氛凝重而好奇。

  卢德、格蕾塔、王得邦等高级军官以及被搀扶着的乔治,走上了简陋的主席台。没有华丽的布置,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无数双注视他们的眼睛。

  卢德走到台前,他没有拿稿子,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极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兄弟们,姐妹们。请允许我今天这样称呼大家!”他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礼堂,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站在这里,我的手里没有答案,心里却充满了和你们一样的疑问。过去几个月,我听到了很多声音,感受到了很多困惑和痛苦。今天,我不是来下达命令的,也不是来灌输信念的。今天是来……承认失败的,也是来分享我的迷茫的。”

  开场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台下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我们失败了吗?我想,在某些方面,是的。”卢德坦然说道,声音里的痛楚清晰可辨,“我们没能在阿拉斯加建立起理想的家园,反而让生存变得愈发艰难;我们没能团结所有反抗力量,反而陷入了与半岛、与黑暗王国互相提防,甚至互相伤害的泥潭;我们更没能……很好地回答你们心中那个折磨了大家数月的、最根本的问题——我们做的这一切,到底对不对?值不值得?”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仿佛要将他们的疲惫、焦虑和渴望都看在眼里。

  “我看到兄弟们在挨冻,在受伤。我听到有人在问,为什么利维坦统治下的人似乎过得不错,没有税收,衣食无忧,甚至……甚至能活得更健康更长久,人们为什么还要反对我们?问得好!我也在无数个夜晚,反复问自己同样的问题!”他的声音提高了些,充满了真挚的困惑,“如果我们的反抗,带来的只是更多的分裂、痛苦和怀疑,那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是不是一群自私的傻瓜,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自由’,拉着所有人一起坠入深渊?”

  台下的士兵们完全愣住了。他们从未听过领袖如此坦诚地暴露内心的挣扎和脆弱。

  “我没有完美的答案。”卢德继续说道,语气更加恳切,仿佛不是在演讲,而是在与每一位战友交心,“利维坦很强大,它提供的秩序和安逸,对很多人来说,是极具诱惑力的。我们和它的差距,不只是科技,还有人性本身的弱点——我们对安全感的渴望,对混乱和痛苦的恐惧,这常常让我们倾向于交出自由,换取庇护。甚至在我们内部,这种分歧和对立也在滋生,就像过去几个月那样,我们争吵,我们彼此怨怼,我们甚至差点动手。”

  他提到了内部的争论和磐石之前的权势弹压行为,没有回避。

  “我们一度试图用权威去压制这些声音,仿佛这样问题就不存在了。我们错了。这恰恰落入了‘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陷阱,甚至……是在模仿我们反对的东西。我为此感到抱歉。”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动容,有人惊讶。

  “但是!”卢德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从迷茫中挣扎而出的坚定,“这并不意味着我们错了!并不意味着利维坦的道路就是正确的!”

  “我认为,利维坦给的‘好生活’,是有代价的!”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代价就是你不再是你!你放弃思考,放弃选择,放弃试错的权利,放弃作为一个完整的人的可能性!你成了温顺的宠物,被圈养在精致的、没有税收的笼子里!而那个笼子的门,随时可能被永远锁上!看看什杜姆!他就是想给自己造一个更大的、人肉驱动的、同样残酷的笼子!”

  “我们反抗,不是因为我们知道一定能有更好的结果,而是因为我们拒绝那种被设定好的、没有未知、没有风险的‘完美’!自由意味着风险,意味着痛苦,也意味着……希望!意味着我们还能决定自己是谁,还能犯错,还能挣扎,还能……拥有一个不确定但属于我们自己的未来!”

  他的话语激动起来,充满了感染力。

  “是的,我们现在很惨!被盟友背弃,被敌人围剿,内部还吵成一团!这他妈糟透了!但这恰恰证明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程序设定好的机器!我们的道路注定艰难,充满泥泞和歧路!我们可能会冻死,饿死,甚至被自己人误解!但是,至少我们的血是热的,我们的心还在为自己的命运而跳动!”

  “所以,今天,我不是来告诉你们答案的。我是来邀请你们的。”卢德的目光变得无比真诚,甚至带着恳求,“邀请你们,和我们一起,重新思考我们的道路,寻找我们的答案。卢德阵线不是我和台上这几个人的,它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它的未来,不应该由少数人决定,而应该由我们每一个愿意为之负责的人共同探索!”

  “我们可以讨论,可以争吵,可以质疑一切!但我们不能停止思考,不能停止选择!我们可以承认迷茫,但不能放弃寻找!我们可以羡慕利维坦区的长寿,但不能出卖灵魂去换取!”

  他最后说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如果……如果你们当中有人,在经过深思熟虑后,认为利维坦的道路才是更好的选择,或者认为半岛的孤立才是明智的,甚至……认为什杜姆的强权才能带来秩序……你们可以离开。我不会阻拦,也不会指责。这是你们的自由选择,这本就是我们追求的东西的一部分。”

  “但如果你还愿意相信,相信人类不应该只是被圈养的宠物,相信自由哪怕再痛苦也值得追求,相信我们这群不完美的人,或许能蹚出一条不完美的、但属于我们自己的路……那么,请留下来。和我们一起,面对这该死的寒冬,面对我们内心的恐惧和分歧,面对所有形态的‘利维坦’!”

  “这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它可能没有终点,甚至可能失败。但这就是我们选择的,作为‘人’的道路。一条属于勇敢者的,艰难无比的道路。”

  卢德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台下,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极光在窗外无声地流转。

  然后,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第一声掌声响起,有些迟疑,有些孤单。接着,第二声,第三声……很快,掌声如同滚雷般席卷了整个礼堂,持久而热烈,仿佛要掀翻屋顶。许多士兵的眼眶湿润了,他们用力鼓掌,仿佛要将数月来的压抑、困惑和不甘都宣泄出来。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领袖,而是一个和他们一样迷茫、痛苦却依然选择坚持、并向他们坦诚一切的战友和同胞。

  王得邦捅了捅旁边的格蕾塔,小声说:“闹姐,老卢这波可以啊!差点把我都说哭了……好吧,我承认,这次真不是饿的。”

  格蕾塔没理他的插科打诨,看着台下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她知道,这只是开始,远未结束。

  内部的分歧和外部的压力依然存在。卢德发言完毕后,就进入到看似无休止的互动环节,现场和线上的提问随之而来,核心问题无非还是关于“为什么一定要反对利维坦?”“人类掌握自身命运的意义何在?”“是否可以有一条人类与利维坦共存的路径?”等。

  虽然卢德谈到了他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但显然不能说服全体成员,人们对于卢德的掌声,也不过是对他坦诚自我的认可,或者说是对他坚定自身理想的钦佩。不管怎么样,问题并没有得到最终答案,大多数的人依然怀疑卢德阵线存在的意义。

  但至少,他们没有在沉默中腐烂,而是选择在争吵和思考中,艰难地寻找方向。人类对抗利维坦的战争,最终或许真的会败给人类自身的弱点。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极寒的荒原上,他们选择了直面这个残酷的预言,并与之抗争。所有人对抗所有人的困局依然存在,但他们开始尝试,不再仅仅彼此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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