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书中自有颜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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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城没有冬天。四季常春的暖风裹着纸浆与墨香,从倒悬的“书瀑”顶端吹下来,像谁把刚写完的宇画摊在太阳底下晒,晒得满城都浮着一层柔软的金箔。城门楼是翻开的经卷,城墙是压平的竹简,连护城河水都泛着淡金色的光——那是纸页里渗出的残墨,被阳光一照,便闪出细碎的、几乎叫不出名字的色泽。
姜明镜与萧容踏入城门时,正赶上“换风”的时辰。书瀑顶端的气孔每隔三个时辰开合一次,把地下封印里溢出的灵气以最温柔的方式推送上来。风一过,沿街屋檐垂下的“书签”便一齐哗啦啦作响,像无数只白鸽同时振翅。萧容仰起头,瞳孔里映出那些在空中旋舞的浅金光屑,忍不住伸手去接。光屑落在她掌心,化作一点温润的灵气,顺着经络游走,像有人用羽毛轻轻挠了一下心口。
“好奇异……”她小声嘀咕,指尖捻了捻,却什么也没留住。
姜明镜负手走在前面,青灰长衫的衣角被风掀起,露出里头更暗一色的云纹。他没接话,只抬眼扫过街道——
摊贩、行人、嬉戏的孩童、摇扇的公子……人人肌肤下都浮着一层极淡的晶光,像把最薄的琉璃碾成粉,混进血肉里。乍一看与常人无异,可再细辨,便能发现他们呼吸间吐出的并非白雾,而是极细的、闪着光屑的“墨息”。
“器灵。”他淡淡道,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卖糖人的老汉手上。老汉笑呵呵地把麦芽糖抻成一只振翅的鹤,鹤身通透,关节处却浮着细小的篆纹——那是“书灵”独有的“章句节点”,等同于人类经脉。
萧容凑过来,压低声音:“宗主,他们都不是活人?”
“不是。”姜明镜语气平稳,像在陈述今日天气,“充其量是‘活字’。”
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一声朗笑——
“好一个‘活字’!张真人此言,倒让莫某惭愧。”
来人一袭鸦青直裰,腰间悬的并非玉佩,而是一枚空心竹简,简身钻了七个小孔,风一过,发出清越的“宫商”之音。萧容好奇地盯着那竹简,却见对方指尖在孔上轻轻一按,乐声顿止,取而代之的是竹简里传出的、极低的翻页声——像有人隔着岁月,把一册古书轻轻掀开。
莫等闲,书香城第七十二代城主,本人亦是书灵——只是比起寻常书灵,他肌肤下的光更温润,像把月华揉碎,混进羊脂玉里。姜明镜一眼看破,却懒得点破,只微一颔首:“莫城主。”
“真人远来,莫某理当尽地主之谊。”莫等闲笑吟吟侧身,折扇一引,“观书台已备薄酒,请——”
“张真人可知,这满街‘活人’为何都泛着光?”
莫等闲收了折扇,示意侍童把树梢那轮“月”再调亮些。夜明珠被机关托着缓缓降下,珠面《诗经》的凹痕里漏出更柔的银辉,像一池被搅碎的月水。他抬手,让光斑恰好落在两人之间的案几上——那里,一枚指甲大的墨玉棋子正静静躺着。
“故事得从七千年前说起。”
他开口,声音忽然低了一度,像怕惊动空气里潜伏的古老回声。
七千年前,中域尚是莽原,上古大妖睨风自极北雪窟南逃。那妖物生着千张人面,每张嘴都能吐出不同季节的罡风——春为刀,夏为火,秋为霜,冬为噬骨寒。它一路走,一路把四季撕成碎片,人族修士血流成河。最终,三位已踏出“渡劫”却不愿飞升的大能联袂而至:一儒,一道,一僧。
儒者以“口含天宪”之术,吐字成山,将睨风镇于山底;
道者以“星斗挪移”之法,抽走睨风妖丹,化作地下灵脉;
僧者以“无量慈悲”之掌,覆地成印,自此灵脉被封,四季常青。
“三位前辈做完这些,连姓名都没留,踏空而去。”莫等闲指尖一弹,墨玉棋子飞起,在半空碎成千万细小光屑,光屑重聚,凝成一幅活灵活现的微型画卷—— 雪原上,三座如山背影渐行渐远;地底深处,千面妖被锁链缠住,每张面孔都在无声嘶吼。
画卷“噗”地一声散开,重新变回棋子,落回他掌心。
“封印之地,便是如今的‘书香城’。”
莫等闲把棋子推到姜明镜面前,示意他看。棋子背面,刻着极细的篆文,像一条首尾相吞的蛇:
“睨风虽被封,妖气仍丝丝外泄。寻常器物得一丝,便生灵性;飞禽走兽得一丝,便开灵智。最初三百年,此地只是荒原,却陆续有逃荒的百姓、被贬的文人、避祸的修士聚集。他们惊觉—— 丢在路边的破碗,一夜长出嘴,会喊‘饿’; 残破的经卷,风一吹,便自己翻页,发出叹息; 野狐吃了被妖气浸过的野草,竟能口吐人言,与旅客对诗。
人越聚越多,荒原成了集市,集市又成了城。可好景不长——”
他忽然收声,折扇在案几上轻轻一敲,远处“书瀑”的水声顿时低了一度,像被谁按下静音。
“妖气虽妙,却带‘破坏’本性。器物化灵,第一件事不是报恩,而是挣脱——碗会裂开嘴咬人;笔会蘸血写‘死’字;连温顺的野狐,都会在月圆夜挖出心宿主人的眼睛。短短十年,原本人声鼎沸的集市,几乎沦为妖器之巢。”
莫等闲说到此处,语气仍平静,指节却微微发白。
“直到先祖莫挽惜至此。”
他抬手,让“月”再降半尺,珠面光线更凝,像一盏专注的灯,只照他一人。
“先祖当时不过金丹圆满,却天生有‘听文’之体——能听见文字最原始的呼吸。他夜行至荒原,听见地下传来锁链拖动的巨响,紧接着,是无数细小的‘求救’——来自被妖气侵蚀、却尚未完全堕落的器灵。先祖以此断定:妖气可导,不可堵;可用,不可纵。”
姜明镜第一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懒洋洋的冷意:“于是,他建了这座城?”
“不,他先写了一张‘借据’。”莫等闲失笑,折扇一展,扇面竟浮现出半幅残旧契约,纸角焦黑,像被火烤过,“以自身寿元为押,向地下睨风‘借’妖气三百年;又以神魂为誓,立誓在此期间,为妖气寻一‘归处’,使其不再肆虐。——那张借据,如今仍被封在城主府地底,每代城主继位,都要以血续押。”
扇面火光一闪,契约虚影碎成流萤。
“先祖以‘万卷残魂书’为阵眼,布下‘归元阵’,把散乱的妖气强行收束于城下;又建‘书瀑’,让妖气循着瀑布水流,缓缓泄出,如同给猛兽套上缰绳。每十年,阵法开启一次,将积攒的妖气引入残魂书,以‘文字’为滤网,滤去‘破坏’本性,只留最纯粹的灵气。净化后的灵气,再分给满城书卷——于是,最早的‘书灵’诞生了。”
观书台建在“章句树”顶端。那株树通体由竹简编就,枝桠悬满薄如蝉翼的书页,风一过,“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诵读。夜明珠雕成的“月”挂在树梢,珠面刻着《诗经·月出》句,光线被字缝滤得极柔,落在人身上,像披了一层凉滑的绢。
侍酒的书灵少年执壶斟酒,腕骨里透出淡金色的文字——“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酒液一线,落入犀角杯,竟发出清越的磬音。萧容捧着杯子,眼睛却不住往树下瞟——满城灯火,如星子坠入人间;灯火里,书灵们或笑或闹,与常人无异,只是偶尔有光屑从指尖溢出,像遗落的星尘。
“莫城主。”姜明镜指尖转着杯沿,忽然开口,“满城皆灵,百姓何在?”
莫等闲似是早料到此问,折扇“啪”地合上,遥遥指向灯火深处:“在家。”
他语气轻快,像在念旁白:“他们只需动口,不必动手。传宗接代是传宗接代,情感是情感——真人懂的,凡人纳三妻四妾难,纳三书四灵却易。炼气一层即可契约,一本《诗经》能养七八位‘窈窕’,一本《剑谱》又能供几位‘侠客’。书灵无怨言,不会老,更不会卷了钱财与人私奔。”
萧容小声插话:“那……他们自己会爱上书灵吗?”
“爱?”莫等闲像是听到稚童提问,笑得肩膀直颤,“姑娘,书灵本就是‘意’所化,你爱‘侠骨’,他便有骨;你爱‘柔情’,她便有柔情。凡人精明得很,分得清‘用’与‘被用’。再过些日子,等我们把‘无门槛契约’研究出来,连炼气一层都不必,凡夫亦可——”
他话未说完,台下长街忽起喧哗。
“骗子!出来!”
女声尖利,划破柔风。姜明镜倚栏下望——
一个布衣女子揪着位少妇样式的书灵,那书灵通体莹白,腕上笼着淡青光,眉目温婉,像春夜灯下的杏花。女子却指节发白,死死攥住书灵袖口:“你答应过我相公,只教孩儿识字,不教狐媚!如今孩儿夜夜梦里喊你‘阿娘’,你安的什么心?”
旁边男子脸色铁青,抬手就要去撕书灵衣襟,指尖刚碰到那层光,便被烫得“嘶”一声缩回,却仍怒喝:“城主府就不管?任由妖灵蛊惑良家!”
书灵不躲不闪,只垂首,声音轻得像纸:“我只是……照契约行事。”
莫等闲折扇“啪”地合上,扇骨相击,脆响压过了风。他眉心第一次蹙起,却很快又舒展开,像把皱了的纸抚平,回头冲姜明镜一笑:“让真人见笑了,家务事。”
姜明镜没接话,只微微侧身,给萧容让出视线。萧容屏息,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袖口——
台下,那女子已扬起手,掌风带起书灵鬓边碎发,碎发瞬间化作半行小字,飘在空中,亮得刺眼: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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