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协调者的首秀

　　规则协调使团的舰队，脱离了超空间航行的玄妙状态，如同从深海中悄然浮起的巨鲸，悬停在一片陌生的星域边缘。这里是他们的第一个正式任务坐标，由“守望者议会”提供，编号K-17星区。主屏幕中央，放大着一颗呈现出不祥灰红色调的岩石行星——洛萨。

　　根据议会共享的、跨越了数百年观察周期的有限资料显示，洛萨文明是一个典型的、被自身创造的恶性规则彻底锁死的悲剧案例。其社会结构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自我啃噬的蜂巢，由数百个相互敌对的氏族集团构成。他们早在一个世纪前就已触摸到规则之力的门槛，却将其完全扭曲，发展出了一套极其残酷的“血契竞争”体系。

　　在这套体系下，规则之力被直接与个体的战斗、杀戮、征服与掠夺行为绑定。强者通过剥夺弱者的生命与资源，不仅能获得世俗的权力，更能直接汲取对方的部分“规则本源”，强化自身。这使得整个洛萨文明陷入了一场永无止境、且不断自我加速的死亡竞赛。和平与合作被视为软弱与背叛，是整个社会规则所唾弃和惩罚的。星球表面遍布着战争的疮痍，资源濒临枯竭，连大气都因持续的能量燃烧和工业废料而显得污浊沉重。

　　“希望号”指挥中心，气氛凝重。所有人都看着探测器和远程规则感应器传回的数据，那弥漫在整个洛萨星规则场中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暴戾、恐惧与绝望的波动。

　　“直接干预的选项不存在，”浅川梨纱首先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如同冰泉，冷静地浇灭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任何形式的接触，无论是展示武力还是传递善意，都会被他们固有的‘血契规则’解读为挑战或猎物。我们甚至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我们的存在，否则只会成为他们新一轮争夺的目标，并可能引发更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林野凝视着那颗在黑暗中挣扎的星球，眉头紧锁。他能感受到那规则场中传来的、无数灵魂在相互倾轧中发出的无声哀嚎。这与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情况都不同，戴森环文明是内部失和导致的毁灭，而洛萨文明，是主动将屠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并将其奉为圭臬。

　　“武力清除他们的规则体系呢？”一位来自安全团队的年轻协调者忍不住问道，但话音刚落，他自己也摇了摇头。且不说能否做到，即便能做到，那种粗暴的干涉，也与“协调者”的理念背道而驰，更可能直接导致整个文明体系的崩溃。

　　陈岚调出了洛萨文明集体潜意识的深层扫描图谱，那是一片被血色和暗影笼罩的混沌之海。“看这些区域，”她指向图谱中一些极其微弱、几乎被淹没的淡金色光点，“并非所有洛萨个体都完全认同这套规则。尤其是在底层，在那些不断被掠夺、失去亲人的个体中，依然存在着对安宁、对停止互相伤害的微弱渴望。还有……一些年幼的个体，他们的规则烙印尚未完全固化。”

　　汉斯猛地一拍操作台，眼睛发亮：“有缝隙！就像岩石里的种子！我们不能改变整块岩石，但我们可以给这些缝隙里的‘种子’浇水！让他们自己长出来，把岩石顶开！”

　　他的比喻虽然粗陋，但意思却精准地传递给了所有人。

　　“制定‘概念播种’计划。”林野做出了决断，声音沉稳而坚定，“目标：洛萨文明集体潜意识中，对‘协作生存’、‘资源共享’、‘非暴力冲突解决’概念的潜在认同区域。避开那些已被‘血契规则’深度固化的强势意识节点。我们不是去对抗，而是去‘唤醒’和‘滋养’他们自身内部早已存在、却被压抑的另一种可能性。”

　　计划迅速细化。一艘经过特殊伪装的、搭载了高强度规则共鸣隐匿场和精密“概念播种器”的小型舰艇——“潜影号”，被秘密释放。它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借助星区边缘复杂的引力场和辐射背景，悄无声息地向洛萨星球滑去。

　　“潜影号”的任务比之前在卡德拉文明执行的更加危险和精细。它需要完全避开洛萨星球轨道上那些简陋但充满攻击性的监测站，潜入星球电离层与磁层之间的特定区域。那里是洛萨星球规则场与集体潜意识交互最为薄弱的“间隙”，也是进行微量信息渗透而不易被主流规则场察觉的最佳位置。

　　在“希望号”紧张的监控下，“潜影号”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方位。汉斯亲自远程校准着“概念播种器”的参数，确保其输出的规则波纹微弱到如同自然界的背景辐射，其携带的“协作”、“共享”、“停止伤害”等信息，也被编码成最原始、最不易引发防御机制的概念意象，如同母亲的低语，而非外来的指令。

　　播种开始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光芒，没有规则力量的剧烈碰撞。只有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温和与生机频率的规则涟漪，如同春雨般，无声地渗入洛萨文明那狂暴而焦渴的集体潜意识海洋。

　　他们看到，在一个刚被洗劫过的边境村落，一名幸存的年轻洛萨人，在掩埋亲人尸体时，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与其他幸存村落联合防御的模糊念头，这个念头在过去会被他立刻视为软弱并自我扼杀，但此刻，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顽强地留下了一丝痕迹。

　　他们看到，一个在角斗场中即将给予对手致命一击的年轻战士，动作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他仿佛“听”到了对手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与他自身并无不同，这丝迟疑让他失去了最佳时机，但也让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胜利即一切”的信条。

　　他们看到，某个大型氏族内部，一位负责资源分配的低级管事，在处理一批缴获的物资时，鬼使神差地没有完全按照惯例优先供给战斗单位，而是偷偷截留了一小部分，分发给了族内濒临饿死的妇孺。这种行为在过去意味着残酷的刑罚，但这一次，却无人察觉，而那几名妇孺眼中瞬间燃起的微弱生机，让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的满足。

　　这些变化，细微得如同尘埃，散落在洛萨文明广袤而黑暗的社会图景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它们可能很快就会被更强大的暴力规则所碾碎，可能什么也不会改变。

　　但，这确实是人类作为“规则协调者”，在这片充满悲剧的星空下，迈出的第一步。他们没有挥舞着力量的大棒，没有扮演全知的神明，只是如同最耐心的园丁，在最贫瘠的土地上，播下了一颗颗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名为“希望”的种子。

　　引导，从这最细微、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悄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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