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这木头人是假的

　　高台之上，风仿佛都停滞了。万千道目光，炽热、贪婪、嫉妒、审视，尽数黏着在那覆盖明黄绸缎的托盘之上，更聚焦于托盘前那青衫落拓的身影——摩天居士谢烟客。

　　妙空大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连日操劳与眼前乱局而生出的疲惫，双手稳稳捧起那承载着无数野心与欲望的托盘，步履沉凝地向前两步。他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眼神各异的人群，声音庄重而洪亮：

　　“谢居士武功盖世，力压群雄，依照法会规矩，这尊蕴含‘炎炎功’之秘的木人……”

　　“且慢。”

　　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了他，不高，却似带着某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膜。

　　所有人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转向发声之人——谢烟客。

　　只见这位刚刚夺得“天下第一”名号的摩天居士，脸上并无半分得色，反而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淡然。他对着妙空大师微微摆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妙空大师，诸位江湖同道，”他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谢某登台，非为名利，更非为此炎炎功。”

　　台下顿时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人人面露不解。

　　谢烟客继续道，目光似透过人群，望向了渺远的东海：“谢某此生，蒙恩师不弃，收录门墙，传以大道。恩师学究天人，其所授业，已令谢某穷尽一生之力探索，不敢他骛。” 他话语中对那未曾言明的“恩师”充满了敬仰与感激。

　　“此行前来少林，”他收回目光，看向方才激战的擂台，眼中闪过一丝锐芒，“只为印证自身所学，看看谢某这身功夫，在这藏龙卧虎的中原武林，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今日侥幸，得会诸多高手，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他最后瞥了一眼那黄色绸缎，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的并非绝世神功，而真只是一块寻常木头：“故此，这炎炎功，谢某并无兴趣，大师不必交付于我。”

　　“什么？！”

　　“他……他不要？！”

　　“疯了不成！那可是侠客岛的神功啊！”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质疑声、议论声如同海啸般涌起。所有人都感到难以置信，这世上竟有人能对近在咫尺的、足以称霸武林的力量毫不动心？

　　妙空大师也愣住了，捧着托盘的手僵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烟客却不再多言，朝着妙空大师及台下众人随意地拱了拱手，朗声道：“今日一会，畅快淋漓！山高水长，诸位，后会有期！”

　　话音甫落，他身形微动，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道青衫身影已如鬼魅般飘下高台，足尖在几个攒动的人头上轻轻一点，宛若一道青烟，又如一只孤鸿，几个起落间，便已掠过广场，消失在少室山下山道的尽头，速度之快，身法之妙，令人瞠目结舌。

　　广场上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所有人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有白发老侠客由衷叹道：“视名利如浮云，弃神功如敝履……谢居士之风骨，老夫佩服！” 此言道出了部分人的心声，引来一片附和般的叹息。

　　然而，这敬佩之情，在绝对的利益面前，显得如此短暂和脆弱。

　　当谢烟客的身影彻底消失，当众人的目光重新落回那高台之上、失去了归属的明黄绸缎托盘时，空气中那刚刚因谢烟客的超然而略有升华的氛围，瞬间被打回原形，甚至变得更加污浊和危险。

　　贪婪，如同瘟疫，在无声中疯狂蔓延。

　　那托盘，不再是荣誉的象征，而成了一个无主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宝藏。

　　“他……他不要……” 一个干瘦的汉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布满血丝。

　　“那他不要……就是无主之物了……” 旁边一人喘着粗气，手已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抢啊——！”

　　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终于爆发，一声充满了兽性的嘶吼从人群某处炸响！一道黑影，如同扑食的饿狼，周身腾起灰黑色的煞气，不顾一切地冲向高台，目标直指那托盘！

　　这一动，如同吹响了总攻的号角！

　　“滚开！是我的！”

　　“谁敢跟老子抢！”

　　“杀——！”

　　霎时间，数十道、上百道身影从四面八方腾空而起，或施展轻功，或粗暴地撞开身前之人，形同疯魔般扑向那小小的托盘！刀剑出鞘的龙吟声、饱含杀意的怒吼声、真气鼓荡的呼啸声，交织成一曲混乱血腥的乐章！

　　方才还是比武较技的擂台，顷刻间沦为了血肉横飞的修罗场！

　　冲在最前面的人手刚触及绸缎，便被身后数道掌力、剑气同时击中，惨叫着跌飞出去，血洒长空。后面的人立刻填补空缺，继续疯狂抢夺，彼此之间毫不留情，仿佛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住手！快住手！” 妙空大师须发皆张，厉声喝止。

　　“结阵！保护方丈！阻止他们！” 达摩院首座妙音禅师脸色铁青，与罗汉堂首座妙玄一同率领武僧冲上前去，试图分开混战的人群。

　　但此刻，这些江湖客早已被贪欲蒙蔽了心智，哪里还管什么少林威严、佛门清净？甚至有人杀红了眼，对着上前阻拦的武僧也挥动了兵刃！

　　“砰！”

　　“咔嚓！”

　　“噗嗤！”

　　劲气碰撞声、骨骼碎裂声、利刃入肉声不绝于耳。场面彻底失控，混乱如同涟漪般向整个广场扩散。

　　那承载着木人的托盘，在无数道强横真气的撕扯、撞击下，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孤舟，剧烈地摇晃、颠簸。

　　“嗤啦——” 明黄的绸缎首先被一道凌厉的指风撕裂，化作碎片飘落。

　　紧接着，那木质的托盘本身，在一名漠北高手势大力沉的劈空掌下，

　　“轰！”

　　一声爆响，竟直接炸裂开来，化作无数木屑碎片，如同烟花般四散纷飞！

　　纷扬的木屑粉末缓缓飘落，露出了其下——空空如也的台面。

　　没有想象中玄奥古朴的木人，没有神功秘籍，什么都没有！

　　所有参与抢夺的人动作都僵住了，维持着可笑的姿势，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飘落的木屑和空荡荡的台面，脸上写满了茫然与错愕。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随即，一个尖利得变调的声音，如同瓦砾刮过铁器，撕裂了短暂的寂静：

　　“假的！这是假的！侠客岛留下的神功木人，乃是异宝，岂会像寻常木头一样一碰就碎？！”

　　说话的是个面色蜡黄的汉子，他挥舞着手臂，脸上充满了被戏弄的愤怒。

　　这一声，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导火索。

　　“对啊！我们上当了！”

　　“少林寺拿个假货糊弄我们！”

　　“欺世盗名！说什么大公无私，原来是舍不得真功，拿我们天下英雄当猴耍！”

　　“呸！还武林泰山呢！竟是这般龌龊嘴脸！”

　　“定然是他们私藏了真的炎炎功木人，拿个西贝货来平息事端！好深的心机！”

　　怀疑与愤怒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方才还在彼此厮杀的人群，此刻竟同仇敌忾起来，将所有的怒火转向了少林寺！

　　无数道充满了鄙夷、愤怒、杀意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高台上的妙空大师和众僧。方才还在努力维持秩序的少林武僧，此刻仿佛成了欺骗者的帮凶，被汹涌的人潮步步紧逼。

　　“交出真的炎炎功！”

　　“少林寺必须给天下英雄一个交代！”

　　“不然今日就踏平你这少林寺！”

　　怒吼声、斥骂声汇成一片狂暴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刚刚因托盘碎裂而稍有平息的混乱，以更加猛烈的态势反弹回来，矛头直指少林千年古刹的根基！

　　妙空大师面对这骤然而至的千夫所指，百口莫辩。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因贪婪和愤怒而扭曲的面孔，看着地上沾染的血迹与木屑，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与悲凉涌上心头。他双手合十，高宣佛号，声音带着内力，试图压过喧嚣：

　　“阿弥陀佛！诸位稍安勿躁！此木人确是龙木岛主当年亲手交予妙谛师兄，老衲与少林寺上下，绝无作假之举！此事定然另有蹊跷！还请诸位明察！”

　　然而，他的解释在这滔天的声浪与先入为主的恶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蹊跷？有什么蹊跷！分明是你们舍不得！”

　　“休要再狡辩了！”

　　“交出真木人！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按捺不住，一道阴狠的掌风袭向挡在最前面的罗汉堂武僧！

　　“砰！” 那武僧猝不及防，被震得倒退数步，嘴角溢血。

　　这一下，如同打响了信号！

　　“跟他们拼了！”

　　“抢不到功法，就拆了这破庙！”

　　暴怒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少林武僧勉强维持的防线，疯狂的攻击如同雨点般落向少林僧人！

　　一场针对少林的、更为惨烈的冲突，全面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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