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大悲老人

　　旭日东升，驱散了少室山巅最后一缕夜色，也照亮了广场上再度聚集、神色各异的群雄。经过一日的沉淀，许多人脸上的狂热稍退，取而代之的是审慎与猜疑，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台之上的少林众僧，等待着那个关乎少林清誉、乃至江湖走向的“交代”。

　　妙空大师立于高台中央，一夜未眠让他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如古井般深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他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带着内力，清晰地传遍全场：

　　“阿弥陀佛。承蒙诸位英雄给予一日之期，敝寺上下，感激不尽。经昨日彻查，那尊炎炎功木人之下落，已然查明。”

　　台下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木人并非无故自毁，”妙空大师的声音沉痛而有力，“乃是遭人暗施偷梁换柱之计，已然被盗！”

　　“什么？被盗了？！”

　　“是谁？哪个贼子如此胆大包天？！”

　　惊怒之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妙空大师抬手虚按，压下喧嚣，继续道：“行此鼠窃狗偷之辈，并非外敌，实乃敝寺监管不严，出了叛徒！此人，法号慧净，原为本寺厨房一名火头僧，入寺十五载，资质鲁钝，性情……唉，或许是久困下僚，心生怨怼。”

　　他详细道出查证结果，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与痛心：“据查，此獠近日行踪诡秘，多次借故前往藏经阁外围，更曾向掌管钥匙的弟子旁敲侧击，探听钥匙形制与保管细节。昨日法会混乱之际，他便趁寺内防守空虚，携包裹潜逃，如今……不知所踪。”

　　真相大白，竟是家贼难防！

　　台下众人面面相觑，怒火再次燃起，但这次更多是针对那个名叫“慧净”的叛徒，以及对少林疏于防范的埋怨。

　　妙空大师面向众人，深深一揖到底，苍老的声音带着无比的诚恳：“此事，皆因敝寺管教无方，识人不明，以致酿成如此大风波，累及诸位英雄奔波劳碌，更玷污我佛门清净。老衲身为方丈，难辞其咎，在此，向天下英雄赔罪！”

　　这一揖，重若千钧。以少林方丈之尊，如此放下身段当众认错，让许多原本心存芥蒂的江湖宿老，也不禁动容，心中怨气消解大半。

　　直起身，妙空大师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声音也高昂起来：“然，清理门户，追回失物，少林义不容辞！敝寺已派出达摩院、罗汉堂精锐弟子，由首座亲自率领，下山追缉叛徒慧净！”

　　他话锋一转，看向台下万千江湖客，朗声道：“同时，老衲亦在此，恳请诸位江湖同道仗义相助！”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无论是哪路英雄，何方豪杰，若能寻得叛徒慧净，夺回那炎炎功木人，我少林寺在此立誓，分文不取，神功秘籍，尽归其人所行！敝寺只有一个不情之请——”

　　他目光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务必将那叛徒慧净，生擒活捉，交由我少林寺，以寺规严厉处置，清理门户，以正视听！”

　　条件清晰，代价明确。少林只要叛徒的命，而炎炎功，则是给擒获者的报酬！

　　这个承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引爆了全场！

　　比起与底蕴深厚的少林寺硬碰硬，去追捕一个武功低微、孤身一人的叛徒，无疑要简单太多，而且名利双收！既能得到绝世神功，又能卖给少林一个天大的人情！

　　“好！方丈大师快人快语！这等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我等必助少林擒拿此獠，夺回神功！”

　　“找到慧净！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群情再次鼎沸，但这一次，所有人的目标空前一致——找到慧净！

　　众人再无逗留之意，纷纷抱拳告辞，火急火燎地冲下山去。他们要立刻动用一切力量，发动所有眼线，将追捕慧净的天罗地网，撒向江湖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慧净的画像、特征（中年，和尚，面带怨气，可能携带木人或包裹）以惊人的速度传遍各州府、码头、客栈、帮会。赏格也被私下里越抬越高。整个江湖，如同一架被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为了一个曾经的厨房杂役，疯狂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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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刻的慧净，正蜷缩在距离嵩山百里之外的一个废弃山神庙里，瑟瑟发抖。

　　庙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破败的窗棂被狂风刮得啪啪作响，仿佛有无数追兵在敲打。他浑身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与额头上因恐惧而冒出的冷汗混在一起。怀里的包袱被他用身体死死护住，那坚硬的木人硌得他生疼，却带来一丝病态的安全感。

　　最初的狂喜和野心，早已被这几日亡命奔逃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像一只被猎犬追逐的兔子，每一刻都活在极致的惊惶之中。他走最荒僻的小路，睡最肮脏的角落，啃食着偷来的或乞讨来的冰冷食物。

　　他曾在一个小镇的茶馆外，亲耳听到几个江湖汉子高声谈论着“少林叛徒慧净”和那令人垂涎的“炎炎功”，语气中的贪婪和杀意让他几乎窒息。他死死压低斗笠，如同过街老鼠般溜走，背后仿佛时刻盯着无数双眼睛。

　　深夜，他曾借着微弱的月光，颤抖着取出木人，反复摩挲上面那些鬼画符般的线条。他尝试着引导体内那微弱得可怜的真气，沿着一条看似最简单的线路运行。

　　“呃！” 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从丹田窜起，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烙铁烫过，带来一丝力量感的同时，更多的是撕裂般的痛楚和一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暴冲动。他连忙散功，大口喘息，心有余悸。

　　这炎炎功，绝非正道！霸道诡异，没有相应的口诀心法调和，盲目修炼，只怕功法未成，自己先已经脉尽断而亡，或者走火入魔，变成只知杀戮的疯子！

　　追捕的网越来越密。三天前，在一个渡口，一个眼神锐利的丐帮弟子似乎认出了他，厉声喝问。他亡魂大冒，不顾一切地撞开那人，跳入冰冷的江水中，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拼命游到对岸，背上却被那弟子掷出的竹棒划开一道深口子，至今仍在隐隐作痛，化脓发炎。

　　他躲在这个散发着霉味和动物粪便气味的神庙里，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感觉自己就像这庙里被遗弃的泥塑神像，破碎，肮脏，无人问津，只能在风雨中渐渐腐朽。

　　“嗬……嗬……” 他发出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他想起了少林寺厨房的烟火气，想起了那些虽然枯燥但至少安稳的日子，想起了自己那可笑的、改变命运的梦想……一切，都毁了。毁于自己的贪婪，毁于这尊该死的木人！

　　无尽的悲凉、悔恨、恐惧和绝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慧净……慧净已经死了……” 他对着破庙里那尊面目模糊的神像，嘶哑地低语，声音中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酸楚，“从今天起……我，就是大悲老人……哈哈哈……大悲老人……”

　　他癫狂地低笑着，笑声比哭还难听。他撕下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僧袍内衬，忍着剧痛，紧紧裹住背上化脓的伤口。然后将那尊木人用早已准备好的油布层层包裹，塞进那个从不离身、如今更显肮脏破旧的蓝布包袱里，紧紧系在胸前。

　　天光微亮时，风雨稍歇。他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树枝，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山神庙，混入了早起赶路的流民队伍之中。他佝偻着背，脸上布满尘垢与刻意流露的麻木，眼神浑浊，与周围那些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贫苦百姓毫无二致。

　　曾经的慧净死了，活下来的是“大悲老人”。一个背负着惊天秘密，怀揣着绝世武功，却只能在江湖最底层挣扎求存，将所有的野心与恐惧都深深埋藏在悲苦面具下的逃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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