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6章 笑掌柜今天没戴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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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的晨雾还未散尽,同心灶前已聚了二十来号人。王屠户的竹篮里晃着半片猪板油,刘婶的陶瓮装着新摘的荠菜,连最不爱凑热的郑老拐都扛着半袋新舂的糙米——按往年规矩,笑掌柜的晨炊总要搭些百家料,图个“灶火同温”的彩头。
可今儿灶膛里没冒热气。
王屠户的手指戳了戳冷透的灶壁,沾了一手黑灰:“奇了,往常这时候锅都烧得发烫。”他扯着嗓子喊:“笑掌柜?”回音撞在青砖墙角,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刘婶踮脚往灶房里探,突然“呀”了一声——墙钩上悬着笑掌柜的靛蓝围裙,布面洗得发白,边角还留着去年熬酸粥时溅的红醋渍。
“围裙在,人呢?”她的声音带着颤,手里的陶瓮晃得荠菜叶子直掉。
人群开始骚动。
卖油的老周搓着油乎乎的手:“该不会是...元兵余孽又来使坏?”话刚出口,便有几个汉子攥紧了扁担。
林晚儿从人群后挤进来时,额角还沾着晨露——她本在民议堂核对春粮分配,是阿牛的铜铃催着她跑过来的。
“都别急。”她的声音比平日更沉,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
目光扫过空荡的灶房,最后落在那截围裙上——三年前笑掌柜收她做徒,第一堂课便是教她系这条围裙,“系紧了,灶火才不会凉。”此刻绳结还松松垂着,像道没系完的叮嘱。
怀里的信笺突然硌得肋骨生疼。
是今早刚到的密信,封泥还带着露水的凉。
拆开时她的手在抖,八个字刺得眼睛发疼:“火已传汝,不必寻我。”林晚儿望着灶膛里未燃的柴薪,喉头发紧——笑掌柜总说“灶火要有人守”,可他这一撒手,守火的人倒成了被推下悬崖的雏鸟。
“晚儿姐,您说句话啊!”阿牛的铜铃在腰间乱响,他望着空灶的眼神像被抢了糖的孩子。
林晚儿深吸一口气,将信笺叠成小块塞进袖底——若此刻摊开,恐慌怕是要烧穿整座同息原。
“六司的人跟我来。”她转身时裙角扫过刘婶的陶瓮,溅起几点菜汁,“议事堂说。”
消息比风传得还快。
等林晚儿带着六司骨干走出议事堂时,同心灶前的人已多了一倍。
孙铁针蹲在灶后小径上,他的灰布衫沾着泥,指尖正捻着一截草茎——前军医营的杂役,最会看泥地上的门道。
“脚印是往南山去的。”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刀,“但拖痕浅,不像是被掳。”
人群里爆起抽气声。
卖油老周的扁担“当啷”砸在地上:“你咋知道?”
孙铁针没抬头,指腹摩挲着泥地上一道极浅的凹痕:“当年追逃兵,鞋跟陷进泥里三寸才会留拖痕。”他从怀里摸出块碎瓷片,轻轻刮开表层湿土,“这道印子,是布鞋后跟蹭的——走得慢,像是...在等人追上。”
有人突然尖叫:“那是什么!”
溪边洗衣的小娥举着个铜扣冲过来,扣面刻着缠枝莲纹,边缘磨得发亮。
林晚儿只看了一眼便红了眼眶——这是笑掌柜总穿的旧青袍上的,三十年前他替明教挡箭时,这袍子被砍了七刀,每道裂缝都是她亲手缝的。
孙铁针接过铜扣,指腹蹭过刻纹,突然转身走向灶膛。
“要报官吗?”阿牛追着问。
他没应,只将铜扣扔进未燃的柴堆里。
火星“噼啪”炸起,铜扣在火里泛着暗红,像滴将落未落的血。
“有些离开,是为了让人学会自己点火。”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喧闹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
韩九姑是摸进来的。
她的盲眼蒙着蓝布,手里的竹杖敲着青石板,“当”的一声停在灶前。
“他走前煮过东西。”她俯下身,鼻尖几乎碰到灶灰,“不是粥,不是饭...是断缘汤。”
“断缘汤?”刘婶小声重复。
“师门断契时饮的。”韩九姑的手指抚过灶沿,“无味,无温,喝下去就像...把前尘往事都咽进肚子里。”她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时飘出股清苦的香,“引火茶,用夜昙花焙的。”茶末撒进灶膛的刹那,青烟腾起,混着若有若无的甜,像极了笑掌柜熬酸粥时的米香。
“他不愿留,强唤也是妄念。”韩九姑的盲眼转向人群,蓝布下的睫毛轻轻颤着,“但火种...”她的手按在灶台上,“得有人接着烫手接。”
林晚儿望着灶膛里渐起的青烟,袖底的信笺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
她想起昨夜在民议堂,笑掌柜摸着《同心灶志》说:“最好的江湖,是没了我,灶火还能烧得更旺。”此刻晨光漫过空荡的围裙,她突然明白——那些悬在钩上的,从来不是一块布,而是该由他们亲手接住的,滚烫的希望。
“去把各村民议代表请来。”她转身对阿牛说,声音里有了从前没有的分量,“明儿...该试试无主的炊了。”晨光漫过同心灶的青瓦檐时,林晚儿正蹲在灶前数柴堆。
她数到第七捆松枝时,指节突然顿住——那捆柴的根部用麻绳捆着张纸条,墨迹未干,写着“取九村新米,配七家菜”。
是笑掌柜的字迹,笔锋还是惯常的清瘦,末尾却多了个极小的灶火纹,像颗未落的星子。
“晚儿姐!”阿牛的铜铃在身后响得急,他举着块红布跑过来,“周姑娘说议事堂的《味图谱》找着了,韩九姑正用绣针挑线头呢!”林晚儿捏着纸条站起身,袖底的密信被体温焐得发烫。
她望着越聚越多的村民——王屠户把猪板油切成骰子丁摆在青石板上,刘婶的荠菜洗得滴水,郑老拐蹲在米袋旁,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袋口的绳结。
“今日无主炊。”她提高声音,喉间像含着块烧红的炭,“按《灶志》规矩,六村轮值执勺。首勺……”目光扫过人群,停在郑老拐佝偻的背上,“郑叔。”
老石匠猛地抬头,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凿石的灰。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出半声“使不得”,却被林晚儿递来的铜勺撞碎。
勺柄还带着灶膛余温,他的掌心立刻沁出薄汗——三十年前押“封灶膏”时,他也是这么抖着接过盐匣,结果摔碎了半车,被监工抽得后背见骨。
“我……手生。”他低声说,指节把铜勺攥得发白。
林晚儿弯腰替他理了理歪斜的衣领。
三年前她第一次端锅,也是这么抖,笑掌柜就站在她身后,掌心虚虚护着锅底:“别怕烫,疼过才记得住火候。”此刻她望着郑老拐鬓角的白发,声音轻得只有两人听见:“您封过盐井,清过渠,知道地脉往哪流。今儿这勺,舀的是地脉里的热乎气儿。”
铜勺磕在铁锅沿上,发出清亮的响。
郑老拐深吸一口气,抄起半升米撒进锅——米粒打着旋儿落进温水,溅起的水珠沾在他眼角,像滴没掉下来的泪。
人群里不知谁先鼓起掌,接着是王屠户的粗嗓门:“好!”刘婶把荠菜往他怀里一塞:“老郑头,接着!”陶瓮碰撞声、菜叶子沙沙响,混着米香在晨雾里漫开。
第一缕炊烟升上屋檐时,马蹄声撕碎了安宁。
“元兵!”吴二狗从村头狂奔而来,腰间的“舌底签”——那串用牛骨刻着密文的哨子——撞得叮当响,“残部过了西河滩,最多半个时辰到!”人群霎时静得能听见柴火爆裂的轻响。
林晚儿望着灶上翻滚的米粒,想起从前每逢危机,笑掌柜总背着手站在烟里,说“慌什么,饭熟了比刀快”。
可如今烟里没了那个青衫身影,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比以往更稳:“周姑娘,调三石糙米去西坡;阿牛,摇铜铃聚妇孺进地窖;吴二狗,带五个壮丁去村外布哨。”
周芷若的裙角扫过她的手背,凉丝丝的。
这位总把发簪别得端端正正的峨眉传人,此刻正将《民议簿》往怀里塞,墨汁还没干透:“东仓有新腌的酸笋,够三百人吃三日。”她抬头时,鬓边的玉簪晃了晃,“晚儿,城头的行军锅我让人擦了,就等你下令。”
林晚儿望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
从前她们总像两盏并立的灯,各自亮着,如今灯油却悄悄融成了一片。
她转身对几个后生喊:“把灶上的饭分一半装陶罐,剩下的跟我上城头!”
百口行军锅架在夯土城墙上时,饭香正裹着风往西北方卷。
林晚儿舀起一勺饭举过头顶,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他们带刀来,我们带饭迎——看是马快,还是饭香快!”
最先看见元兵旗号的是吴二狗。
他从哨棚里探出半张脸,喉结动了动:“来了,两百骑。”林晚儿把最后一口饭倒进锅里,转身时撞翻了装酸笋的陶瓮,酸气混着米香直往鼻子里钻。
她望着越来越近的马蹄扬起的尘烟,突然想起笑掌柜说过:“最好的刀,是让人想起娘的味道。”
敌骑在离城墙半里处停住了。
为首的前锋队长摘下铁盔,露出张年轻的脸,眼尾还留着未干的泪。
他翻身下马,跪在尘里,声音带着哭腔:“这味儿……像我娘蒸的糙米团,掺了榆树皮的。”他身后的骑兵们开始骚动,有人扯下护心镜,有人摸出怀里的碎布——那是母亲塞的干馍,早硬得硌牙。
“撤!”队长大吼,声音破了音,“都给我回家!”
马蹄声渐远时,天已擦黑。
村民们举着火把涌回同心灶,锅沿还温着,饭粒在火光里泛着金。
韩九姑的盲杖“笃”地敲在灶台上,她俯下身,鼻尖几乎碰到余温未散的锅巴:“有夜昙香。”手指在灶心摸索,突然触到个硬物——半只陶碗,埋在草木灰里,碗底沾着几粒饭,米香里裹着极淡的苦,像极了断缘汤的尾韵。
“是他。”她的蓝布眼罩湿了,“最后一口饭,没吃完。”
林晚儿接过陶碗,碗壁的温度透过掌心漫到心口。
她想起今早那捆柴里的纸条,末尾的灶火纹突然清晰起来——原来不是星子,是笑掌柜用烧火棍画的,就像从前他教她看火候时,总在灶膛里画小太阳。
“从今往后,”她将陶碗供在灶龛上,围裙从梁上飘落,轻轻盖在灰堆上,“不是我们等他回来开火——是我们让他走得安心。”
夜风卷着饭香掠过西沟时,张寡妇正拍着发烫的儿子哭。
三岁的小娃蜷在土炕上,额角烧得能烙饼,舌苔黑得像染了墨。
她抹着泪掀开被子,却见娃的小手紧攥着什么——是半粒米,沾着草灰,还带着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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