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红砂之誓，机神之敌

　　『马库拉格之耀』号的舰桥上，那顶象征着帝国摄政权力的桂冠，静静地躺在战术桌上，冰冷的金属反射着战术光屏上跳动的幽光。

　　基里曼卸下它的那一刻，似乎也卸下了万年的重担，但他肩上的重量，却以另一种形式，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他的私人战略室内，只有他和马卡多·西卡留斯两人。

　　“我不理解，我主。”西卡留斯开口，他的声音里没有质疑，只有一种努力想要理解的困惑。“为何要如此？您是帝国摄政，整个机械教都应听从您的号令。封锁一个大贤者，已是向他们宣告您的意志。为何还要亲自涉险？”

　　基里曼背对着他，凝视着舷窗外缓缓移动的红色星球——火星。

　　“西卡留斯，你认为我们正在和什么作战？”基里曼没有回头，声音平静。

　　“混沌，我主。以及所有与人类为敌的异形。我们一直在为此而战。”西卡留斯回答得毫不犹豫。

　　“不。”基里曼缓缓摇头，“我们一直在和结果作战，却从未触及原因。我们扑灭一场又一场大火，却任由那个纵火犯在我们的房子里随意行走，甚至将他奉为座上宾。”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西卡留斯身上。“虚空龙，那个被父亲囚禁在火星地下的星神碎片，它不是用刀剑来战斗的。它用的武器，是知识，是逻辑，是真理本身。它污染的不是我们的血肉，而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技术，是我们引以为傲的理性。”

　　西卡留斯沉默了。原体的话语，超出了他作为一名星际战士冠军的理解范畴。

　　“考尔不是被恶魔附身了，西卡留斯。他是在追求知识的道路上，被知识本身引诱，最终被一个更古老、更庞大的‘逻辑’所同化。他以为自己在探索真理，实际上，他只是在为那个‘真理’筑巢。”基里曼的声音变得低沉，“我封锁他，不是惩罚，是隔离。但仅仅隔离一个考尔，毫无意义。这种‘病毒’，在机械教中潜伏了多久？有多少贤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它的宿主？我不知道。”

　　“所以您要去火星，亲自去查明源头？”西卡留斯明白了。

　　“对。但我不能以摄政王的身份去。”基里曼指了指桌上的桂冠，“如果我以摄政的身份踏上火星，我会看到什么？我会看到无数的仪式，听到无数的教条，乌兰-赫什和那些老顽固会用成千上万的借口来阻拦我，将真相埋藏在更多的谎言之下。他们会扞卫机械教的信仰，而不是帝国的真理。”

　　“他们会把这视为对万机神的亵渎。”西卡留斯补充道。

　　“万机神……”基里曼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或许他们祈祷了万年的神，就是那个将他们拖入深渊的恶鬼。我必须以一个‘鬼魂’的身份去，一个不被注意的复仇者，一个寻找答案的儿子。只有这样，我才能绕开他们的防线，触及那个被他们刻意遗忘的核心。”

　　他走到西卡留斯面前，将手放在这位冠军的肩上。

　　“舰队，就交给你了，马卡多·西卡留斯。从现在起，你就是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你的任务，不是进攻，是防守。守住太阳系，监视火星的一切异动。无论火星上发生什么，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直到我向你发出信号。”

　　西卡留斯感到肩上的动力甲传来沉重的压力。这压力并非来自原体的手，而是来自这份托付的重量。

　　“我主……我……”

　　“你是我最信任的战士，西卡留斯。”基里曼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能力。极限战士的子孙，从不畏惧责任。”

　　西卡留斯深吸一口气，胸甲内的循环系统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他单膝跪下，低下了头。

　　“我，马卡多·西卡留斯，极限战士战团第一连连长，『马库拉格之耀』号的指挥官，在此立誓。我将以我的生命和灵魂守卫舰队，守卫通往泰拉的航道。除非您归来，否则，没有任何敌人能越过我的防线。此为，红砂之誓。”

　　基里曼点了点头，扶起了他。

　　“去吧，准备突击巡洋舰『帝皇之誓』号。抹掉所有极限战士的徽记。今夜，我们将成为幽灵。”

　　---

　　火星，奥林匹斯山，铸造将军乌兰-赫什的万机神殿内。

　　这里的空气中没有尘埃，只有冰冷的金属和圣油的味道。庞大的齿轮在穹顶之上缓缓转动，发出单调而富有韵律的轰鸣，那是机械教的圣歌。

　　一则来自泰拉的最高加密讯息，打破了这里万年不变的宁静。

　　『帝国摄政罗伯特·基里曼，以帝皇之名，宣布对大贤者贝利撒留·考尔位于Gamma-9扇区的中央实验室，执行无限期静滞力场封锁。』

　　讯息很短，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柄动力锤，砸在乌兰-赫什的逻辑核心上。

　　他那经过无数改造的脸上，唯一还属于人类的部分——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闪烁着红色的光芒。他没有愤怒，愤怒是属于血肉的低等情绪。他只有一连串飞速运转的逻辑判断。

　　“摄政……封锁了考尔？”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是他的副手，一位同样古老的贤者，名为赫拉-V。

　　“是的。”乌兰-赫什的声音通过他喉部的扬声器传出，不带任何感情。“理由是，『潜在的技术异端威胁』。”

　　“荒谬！”赫拉-V的机械臂猛地一挥，“考尔是帝国最伟大的技术探索者！他的智慧是万机神的恩赐！基里曼这是在做什么？这是对火星主权的公然践踏！是对《奥林匹斯条约》的背叛！”

　　“冷静，赫拉-V。”乌兰-赫什缓缓转身，“情绪是逻辑的敌人。基里曼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者说，他想让我们相信他有理由。”

　　“那我们该如何回应？向泰拉提出严正抗议？召回所有在外支援帝国的技术神甫？”赫拉-V追问。

　　“那正是基里曼希望看到的。”乌兰-赫什的红色眼眸中，逻辑之光流转，“他想看到我们愤怒，看到我们做出过激的反应，然后他就有借口，将泰拉的军队，开进火星的轨道。”

　　“他想做什么？难道他想……重启统一战争吗？”赫拉-V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惊恐。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乌兰-赫什抬起一只布满线路和活塞的金属手臂，“召集所有教派领袖，立刻召开最高教务会议。地点，万神殿。”

　　---

　　万神殿，是火星的权力核心。这里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墙壁，墙壁上铭刻着无数二进制圣言。穹顶之上，悬挂着一颗巨大的、由黄铜和水晶构成的星球模型，那是机械教徒眼中的神圣泰拉。

　　当乌兰-赫什抵达时，大殿内已经充满了争吵的电磁波和嘈杂的二进制咒骂。

　　“这是战争行为！我们必须立刻启动泰坦军团，让泰拉的凡人看看万机神的怒火！”说话的是激进派的领袖，一个将自己嫁接到一辆骑士机甲底盘上的马高斯。

　　“不可！帝皇意志通过摄政王体现，此举或许是万机神对考尔激进研究的警告！我们应当自省，并向泰拉派出使团，寻求神谕的解释！”反驳他的是保守派的代表，一个几乎还保留着人类形态的老贤者。

　　“解释？他们把我们的首席大贤者当成囚犯一样封锁起来，你还想去寻求解释？你的逻辑回路被铁锈堵住了吗？”

　　“你的狂妄才会将火星带入灾难！与摄政王为敌，就是与帝皇为敌！”

　　乌兰-赫什走到大殿中央，用手中的权杖重重地敲击地面。

　　“够了。”

　　他那不带感情的声音，却有一种让所有争吵平息的力量。

　　“你们的争论毫无意义。无论是战争还是屈服，都无法解决问题。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问题是什么。”乌-兰赫什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贤者，“基里曼封锁考尔，只是一个表象。他真正的目的，是火星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的话语被在场的逻辑引擎充分处理。

　　“他怀疑我们。怀疑我们的技术，怀疑我们的信仰，甚至怀疑我们对帝国的忠诚。虚空龙的低语，显然已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提到“虚空龙”三个字，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那是机械教最深层的禁忌。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找到他想要的‘证据’。”乌兰-赫什继续说道，“在泰拉的调查团抵达之前，我们必须自己完成调查。封锁考尔，可以。但必须由我们自己来执行。火星的事务，只能由火星来裁决。”

　　“您的意思是？”保守派的贤者问。

　　“我将启动『万神殿协议』。”乌兰-赫什宣布。

　　这个名字一出，即使是最好战的激进派也沉默了。那是火星最古老的防御系统，一旦启动，火星将与外界切断一切联系，成为一座孤岛。

　　“我们将封锁整个星球，拒绝任何未经许可的船只靠近。同时，我会亲自带队，搜查考尔的实验室，找到基里曼所谓的‘技术异端’的源头。”乌兰-赫什的声音不容反驳，“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火星，只相信自己。”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转身走向大殿中央的控制台。他将自己的机械手臂接入其中，开始吟唱古老的启动密语。

　　“以万机神之名，我，乌兰-赫什，火星铸造将军，启动最终防御矩阵……『万神殿协议』。”

　　庞大的能量开始在火星地底流淌，一道道无形的屏障升起，将这颗红色星球包裹起来。

　　然而，就在协议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控制台上，一行鲜红的、古老的哥特体文字，突然跳了出来。

　　『核心节点 Sigma-7 访问被拒绝。』

　　乌兰-赫什的逻辑核心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他再次尝试，输入了自己作为铸造将军的最高指令。

　　结果依然一样。

　　『访问被拒绝。认证失败。』

　　他身后的赫拉-V也发现了异常：“将军？发生了什么？”

　　乌兰-赫什没有回答，他调出了那个节点的详细信息。那是一个他从未注意过的，位于火星最古老区域——诺克提斯迷宫深处的一个能源节点。

　　他试图强行覆盖，但系统反馈回来的，是一行让他红色眼眸都开始闪烁不定的文字。

　　『唯有帝皇之钥，方可开启真理之门。』

　　乌兰-赫什的手臂从控制台上抽离。他终于明白，基里曼的目标不是考尔，甚至不是虚空龙。

　　在这颗他统治了数千年的星球上，隐藏着一个连他都不知道的秘密。一个……只属于帝皇的秘密。

　　---

　　与此同时，在火星引力井的边缘，一艘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识别标志的突击巡洋舰，悄无声息地脱离了亚空间。

　　『帝皇之誓』号的舰桥上，基里曼正站在一面巨大的战术投影前。投影上，是火星的立体结构图。

　　他的脑海中，父亲的声音和那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正在逐渐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地图。

　　“在我与火星签订《奥林匹斯条约》时，我保留了一部分技术。那些技术太过强大，也太过危险，我不能将它们交给一群将机器视为神灵的祭司。”

　　“我将这些最纯粹的知识，封存在一个特殊的数据库里。它不依赖于机械教的任何系统，它的能源，直接来自于火星的地核。我称它为『诺亚方舟』。”

　　“万年来，机械教的祭司们畏惧它，称它为『莫拉维克之柜』，一个装满了技术异端的魔盒。他们用无数的教条和封印，试图将它从历史上抹去。”

　　基里曼的手指在投影上划过，最终停留在诺克提斯迷宫的深处，一个与乌兰-赫什发现的节点完全重合的位置。

　　“但他们不知道，我为这个‘方舟’，留下了一群守护者。”

　　帝皇的记忆继续涌现。那是一群穿着灰色长袍，脸上没有任何机械改造痕迹的人。他们不像技术神甫那样崇拜机器，他们的眼神里，只有对知识的探求和对真理的执着。

　　“他们不信奉万机神，只相信可以被验证的科学。他们不属于机械教，他们只听从我的命令。我叫他们……『机枢卫士』。”

　　基里曼闭上眼睛。他明白了。父亲在万年之前，就在火星这片红色的沙漠之下，埋下了一颗不属于机械教的种子。一颗……属于真理的种子。

　　他睁开眼，眼中只剩下钢铁般的决断。

　　“西卡留斯，召集荣耀卫队。准备一艘突击巡洋舰，解除所有极限战士的涂装和标志。我们的目的地——火星。”

　　西卡留斯看着基里曼，他从摄政王的眼中，看到了一种久违的光芒。那不是属于一个统治者的光，而是属于一个战士的。

　　“我主，我们将以何种名义前往？”

　　基里曼抬起手，卸下了象征摄政王权力的桂冠。

　　“我们不以任何名义。”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即将喷发的火山，“我们只是一群……寻找真相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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