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藏书阁中的魔鬼低语

　　武林榜大会的半决赛，成了崔喜钟一生荣耀的分水岭。

　　在那之前，他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拱月的存在。在那之后，他成了一个笑话。一个用尽手段，甚至不惜催动禁术，却依旧败得一塌糊涂的，彻底的笑话。

　　那一日的场景，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记忆里，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尖锐的疼痛。

　　他记得自己催动“紫气逆行诀”时，经脉中那股撕裂般的剧痛，以及随之而来的，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他以为，自己已经触碰到了胜利的边缘。他的剑，快得只剩下一片紫色的残影，剑气暴涨，几乎要将整个擂台吞噬。他看到了冯谚诰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那让他心中涌起一阵病态的快感。

　　然而，下一刻，他所有的骄傲与力量，都化为了泡影。

　　冯谚诰没有用更快的剑，也没有用更强的力。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一棵扎根于大地深处的古松。当崔喜钟那狂暴的剑气席卷而至时，他手中的枯枝，只是轻轻地、缓慢地划出了一个圆。

　　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笨拙的圆。

　　就是这样一个圆，却仿佛拥有着无穷的魔力。崔喜钟感觉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剑气，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消解得无影无踪。他整个人，仿佛撞上了一团巨大而柔软的棉花，所有的力量都被引向了空处，无处着力，难受得几乎要吐血。

　　紧接着，冯谚诰踏前一步，手中的枯枝，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快到极致的速度，点在了他剑势流转中最微小、最不起眼的一个破绽上。

　　“叮。”

　　一声轻响。

　　崔喜钟感觉一股柔和却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道，从剑尖传来，瞬间传遍全身。他体内那股逆行的狂暴真气，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轰然失控，反噬己身。

　　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了擂台之下。

　　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骨骼仿佛都已碎裂，经脉中的剧痛让他无法动弹分毫。但他身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他内心的屈辱与绝望。

　　他听到了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但那掌声，没有一丝是为他而响。

　　“冯大侠赢了！”

　　“太厉害了！这就是道法自然吗？四两拨千斤！”

　　“崔喜钟催动邪法，终究是自食其果！”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了观礼台上，师父岐玄子真人那张写满了失望的脸。那目光，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将他最后的一丝尊严，也刺得千疮百孔。

　　他看到冯谚诰被众人簇拥着，像一个真正的英雄。而他，崔喜钟，只是一个躺在尘埃里，供人指点、鄙夷的失败者。

　　那一刻，他心中的骄傲，彻底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的，怨恨与不甘。

　　回到楼观道后，他将自己关在了精舍里，不见任何人。

　　门外，有师兄弟们担忧的问候，有送来伤药的道童。他一概不理。他只是坐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放着那一战的每一个细节。

　　他疯狂地思考着，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是“天罡三十六剑”不够精妙吗？不，他的剑法早已无可挑剔。

　　是“紫气逆行诀”不够强吗？不，那股力量足以让他超越自身的极限。

　　他的骄傲，他那根植于血脉深处的优越感，绝不允许他承认，是自己不如冯谚诰。

　　在经历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思考后，他终于，为自己的失败，找到了一个扭曲的、却能让他心安理得的结论——

　　不是我错了。

　　是楼观道的“正道”，错了！是它太弱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野草般疯长，瞬间占据了他的整个心神。

　　他想，所谓的“道法自然”，所谓的“清静无为”，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根本不堪一击！它太过讲究平和、中庸，太过被动，就像一个缚手缚脚的囚笼，将真正的力量禁锢其中。

　　冯谚诰能赢，不过是侥幸，是他恰好克制了自己的武功路数。如果，自己拥有一种更直接、更纯粹、更霸道的力量，一种能够无视任何技巧、任何“道法”，直接将对手碾压成齑粉的力量，冯谚诰又算得了什么？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

　　一种不讲道理的，能够摧枯拉朽，碾压一切的力量！

　　这个念头，成为了他心中唯一的执念。他知道，在楼观道，他再也找不到这种力量了。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让他作呕的“平和”与“自然”。

　　他不甘于自己的失败，用最肮脏的手段把手伸向了冯谚诰的妻儿。

　　岐玄子真人看着他那张苍白而阴郁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只是长叹一声，终于把他赶出了楼观道。

　　崔喜钟是何等骄傲的人，他要是这样回家，一定会被家族耻笑。所以他秘密地，返回了清河。

　　那座恢弘壮丽的崔氏祖宅，在他眼中，不再是荣耀的象征，而是一个蕴藏着无数秘密的宝库。他知道，像崔氏这样的千年世家，绝不可能只有表面上那些光鲜亮丽的东西。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一定隐藏着，能够满足他渴望的，禁忌的知识。

　　他动用了自己作为嫡系长孙的身份，以查找一卷失传的古药方为借口，拿到了通往“禁书阁”的钥匙。

　　“禁书阁”，是崔氏真正的核心机密所在。它位于祖宅最深处的一座独立石塔内，终年由家族中最强的护卫看守，只有历代族长，才有资格进入。这里收藏的，并非什么经史子集，而是崔氏千年来，从各种渠道搜罗、或是由家族中某些“离经叛道”的先人所创造的，所有被视为“异端”、“邪道”而严令封存的典籍。

　　当崔喜钟用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打开那扇布满青苔的石门时，一股混合着腐朽纸张与阴冷霉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走了进去，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吱嘎——”

　　一声悠长的呻吟后，他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阁内，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点燃了墙壁上的烛台，昏黄的火光，只照亮了方寸之地。他看到，一排排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如同一只只沉默的怪兽，矗立在黑暗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他没有丝毫畏惧，反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兴奋。他像一个饥饿的野兽，冲进了堆满食物的仓库，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他开始疯狂地翻找。

　　那些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卷轴和书籍。《血神经注》、《移魂大法》、《百鬼夜行图》、《天魔策残篇》……这些在江湖上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名字，在这里，却只是被随意地堆放在角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崔喜钟如饥似渴地阅读着。

　　他看到了可以操控人心的幻术，看到了能够以伤换命的搏命法门，看到了需要用活人祭炼的邪门兵器……这些东西，无一不充满了黑暗与血腥的诱惑，但崔喜钟却在最初的兴奋过后，感到了深深的不满足。

　　这些功法，固然强大，却都有着致命的缺陷。

　　《血神经》威力绝伦，但修炼到深处，需日夜饮血，否则便会精元枯竭而亡，最终沦为只知杀戮的野兽。

　　《移魂大法》诡异莫测，却极易反噬自身，稍有不慎，便会神识错乱，变成白痴。

　　《天魔策》虽是无上魔典，但此处的只是残篇，根本无法一窥全貌。

　　……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的，不是成为某种邪功的奴隶，不是冒着变成疯子白痴的风险去赌博。他要的是一种，能够由他自己完全掌控的，绝对的，完美的力量！

　　他将一本本邪功秘籍扔在地上，心中那股不甘与烦躁，愈发强烈。

　　“废物！全都是废物！”他低声嘶吼着，一脚踢翻了身旁的一摞竹简。

　　竹简散落一地，其中一卷滚到了他的脚边，缓缓展开。上面是几个用朱砂写就的古篆大字——《北冥化功诀》。

　　这是数百年前一位邪道巨擘所创的功法，能化去他人内力为己用。崔喜钟曾听闻过此功，也知道其修炼条件极为苛刻，且化来的内力驳杂不纯，极难炼化，稍有不慎便会经脉爆裂而亡。

　　他本想不屑地将其踢开，但目光扫过那“化人内力为己用”的描述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住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划破黑夜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那片混沌黑暗的识海！

　　为什么要去“学”？

　　为什么要去“练”？

　　冯谚诰的“道法自然”，是窃取天地之力。楼观道的上乘心法，是吐纳日月精华。那为什么，我不能，直接去“窃取”别人的力量？去“吞噬”别人的武功？

　　这些邪功，之所以有缺陷，是因为它们的创造者，眼界太窄！他们只想着如何创造一种“术”，却没想过，如何创造一种“法”！一种，能够将天下所有“术”，都融为一体的，至高无上的“法”！

　　《北冥化功诀》可以化人内力，但过程粗暴，损耗巨大。

　　《血神经》可以吸人精元，但依赖血液，太过低等。

　　《移魂大法》可以扰人神识，但风险极高。

　　那如果……如果我将它们，结合起来呢？

　　崔喜钟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他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

　　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翻找，而是带着明确的目的，开始在这座禁忌的宝库中，疯狂地搜寻。

　　他将所有涉及“吸取”、“转化”、“吞噬”、“融合”的功法，全都找了出来。

　　他将《北冥化功诀》中“化功”的法门，与《血神经》里“炼精”的秘术相结合，试图创造出一种，既能吸取内力，又能掠夺生命精元的霸道手段。

　　他又从一本名为《搜魂录》的南疆巫术典籍中，找到了拷问魂魄、窃取记忆的方法。他想，如果能在吞噬一个人的同时，连同他一生所学、他的武功招式、他的临敌经验，也一并夺过来，那该是何等恐怖？

　　一个疯子般的炼金术士，一个黑暗中的创世神，诞生了。

　　崔喜钟将自己彻底锁死在了禁书阁中。时间，对他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自己还是一个人。

　　他将数十种邪功秘法摊在地上，如同一个将军在排兵布阵。他用手指蘸着口水，在地上疯狂地演算、推导。他撕下一页页的书籍，将不同的内容拼接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时而大笑，时而皱眉。

　　他的精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这种创造的狂喜之中。

　　他要创造的，不是一门武功，而是一个法则！一个，以他崔喜钟为中心，吞噬万物的法则！

　　这个法则的核心，便是“掠夺”与“融合”。

　　首先，以《搜魂录》的法门扰乱对方神识，使其心防崩溃，无法有效抵抗。

　　然后，以《北冥化功诀》和《血神经》改良后的法门，强行破开对方丹田气海与周身大穴，将其内力与生命精元，一并抽出，化作最本源的能量洪流。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他从一本讲述上古方士“炼丹”的残卷中，找到了灵感。他要将自己的丹田，变成一座“洪炉”，将吸取来的驳杂能量，连同对方的武学记忆碎片，一同投入其中，强行“炼化”，去芜存菁，最终化为己有！

　　这个过程，无比凶险，无比霸道，也无比……完美！

　　它解决了所有单一邪功的缺陷。它不是单纯地吸取，而是彻底的“吞噬”和“消化”！被他吞噬的人，将不会留下任何东西，只会成为他崔喜钟，通往神坛之路上的一块垫脚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丝推演完成，崔喜钟看着满地狼藉的图纸和被撕碎的典籍，他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个完整而恐怖的理论体系，已经在他的脑海中，构建完成。

　　他看着自己演算出的最终法门，脸上露出了一个如痴如醉的笑容。

　　他要为这门，由他亲手创造的，凌驾于世间所有武学之上的神功，起一个名字。

　　“百川归海，万剑归宗……”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这门神功，是要纳天下万法为己用，是要让所有武者的终点，都归于我一人……那么，它就该叫……”

　　“万……法……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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