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多谢

　　凌云快步走下监斩台，单膝跪地。

　　萧天阳一脸肃杀站在銮驾上，扫视一周后视线停在无声嚎啕的杨云舒身上，眼里都是怨恨。

　　与母妃一门之隔，却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沈秋菡身下被鲜血浸透的床褥，那一盆一盆从他眼前抬出去的血水，历历在目。

　　他，怎么能不恨！

　　“下官见过定北王。”凌云上前行礼。

　　萧天阳瞥了凌云一眼，一声不吭径直走向监斩台，并在凌云刚才的位置坐下。

　　他没有说话，凌云便不敢起身。在这个等级分明的时代，官大一级就是能压死人。

　　“云儿，赶紧起来。”

　　萧天宇温柔的声音和手一起到来，指尖相碰的时候，两个人的心里都流过一丝让彼此安心的温暖。

　　凌云抬眸，撞见萧天宇温柔湿润的目光。

　　——他哭过！

　　凌云心头一疼，杀母仇人今日正法，他如何能不哭？

　　可是，她不能哭！父亲尚在人间，却已如活尸； 而母亲和两个兄长都早已不在，她不痛吗？

　　若作为凌云上校，见此人间惨剧当然也于心不忍。

　　而作为原主凌云小姐，那心里的伤怎是一个‘痛’字可以解释的？苍茫天地，只剩下她这一具身体独活。

　　若母亲还在，她必不用嫁给萧承嗣，那便不会获罪；

　　若兄长还在，自己一定还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宝贝女孩；

　　若父亲如今能言……

　　这一刻，古今两位同叫‘凌云’的女子，思想在同一个身体里交缠，互相抚慰，彼此支撑。

　　“云儿，起来呀。”萧天宇温柔催促。

　　凌云吸了吸鼻子，挤出一个浅笑，起身跟着他走回监斩台。

　　衙役拿来凳子，萧天宇坐在萧天阳身边。

　　两兄弟对视一眼，萧天阳冷冷看向凌云道：“行刑吧。”

　　凌云向萧天阳行过礼，转身对着杨云舒道：“杨云舒，你可还有话说？”

　　杨云舒空洞的目光闪了闪，神志似乎在凌云问话之后才从天外回来。她眨了眨眼，盯着凌云好一会儿，目光从空洞涣散，到凶狠阴森，再到癫狂大笑！

　　她笑到几乎喘不上气，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对着监斩台上的三个人咆哮：“来吧，如今我为鱼肉，来吧！“

　　“你们以为我会怕吗？我杀了那么多人，我当然知道有一天，报应会降临。我会怕吗？哈哈哈，我会怕吗？”

　　“你们以为我会后悔？是的，我后悔了，后悔怎么会一时糊涂，让萧天宇这个废物活下来； 我后悔当时没有再早一点除了凌肃；我后悔小时候没有把你们三兄弟全都弄死！”

　　“若我没有那一时的恻隐之心，怎么会有我自己的今天?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杨云舒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嘶吼，在哭泣，可她的眼里却没有一滴眼泪。最后她目光定格在萧天宇的脸上，她的哭嚎突然停止。

　　她盯着萧天宇，目光缓缓柔和下来，然后，竟然一点一点的变得慈祥。而那样的慈祥，却让所有人心头骤然一寒。

　　“儿啊，我的儿，来，让母后抱一抱？”

　　她的话让萧天宇身体一颤。

　　不等众人反应，杨云舒又是猛的向前一扑，好在两个衙役一丝也没有放松，仍然死死掐着她的两个肩膀。

　　袭击未果，杨云舒眼神忽的又是一变，变成了刚才看到杨弘人头落地时那样的癫狂。

　　“萧天宇，我诅咒你，诅咒你此生爱别离，求不得，永世孤单！”

　　“萧天阳，我诅咒你萧氏断子绝孙，基业成灰！

　　“凌云！你以为你是好人？你手上的命比我只多不少！我咒你所爱皆死，所求皆空！功盖天下又如何？我咒你孤星照命，独赴黄泉，没人收尸！”

　　她的诅咒，对凌云来说没有什么。却狠狠的刺中了萧家兄弟的最痛之处。

　　在这个时代，断子绝孙是对一个男人最狠的诅咒。而如今萧天赐没有娶妻，这辈子生子是不可能的；

　　萧天阳的大儿子已死，小儿子不到百日，这样的诅咒让他怎么能忍？

　　萧天宇还在震惊中，萧天阳已经大吼一声：“还不堵上她的嘴！！”

　　定北王发怒，衙役仓皇四顾，却发现手边没有可用之物。情急之下，衙役猛的拔出佩，将刀柄直接塞进杨云舒的嘴里。

　　“呃……”

　　后来的话全被破碎地堵在喉咙里，满嘴鲜血从杨云舒嘴角溢出。

　　杨云舒被堵着嘴重新绑好，准备好的行刑官走上前，身边跟着两个小徒弟，各端着一盘子。一个盘子里是大小不一的刀，另一个盘子里，是止血的药，吊命的千年人参。

　　凌云读过相关的故事，知道凌迟不能让犯人死得痛快。她的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情绪，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怀着这样的情绪，她缓缓将视线移开。

　　“行刑！”

　　凌云一声令下，代表命令的竹签再次划过半空，带着一声脆响掉到地上。

　　行刑官走到杨云舒面前，向天地四方行过礼之后，庄重的双手拿起一柄尖刀。

　　“呲啦！”

　　一声过后，一片白色囚衣飞到半空 。人群发出一阵欢呼，凌云听不懂那欢呼到底意味着什么。

　　凌云忽的颦眉，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七附到她耳边：“要先剥掉她的衣服，再推着架子绕场一周。”

　　“是要…让她光着身子？”

　　“对，凌迟的罪犯都得先剥光。”

　　两人正在耳语，“呲啦！”又是一声，又一片囚衣碎片飞起，再落下。

　　人群里又是一阵欢呼。凌云眉头再次抽了抽。不知怎的，她突然生出一丝不忍。杨云舒罪有应得，可是，需要人格上的侮辱吗？

　　同为女人，凌云直觉自己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就算这个年代的法律不科学，不完美。但她也得遵守啊。如何才能不惹怒皇帝，又保留杨云舒做为女人仅剩下的一丝尊严呢？

　　“呲啦！“又一片囚衣碎片飞起再落下。

　　人群里又是一阵欢呼。也许是故意的，那行刑官并没有几下除去杨云舒全部的衣服，而是选择袖子，裤腿等处慢慢撕下。

　　人群里欢呼不断，声浪越来越高，百姓越来越兴奋。

　　“慢着！”

　　突然间，凌云大喊一声。

　　行刑官再次举高的手臂停在空中，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看向凌云。；

　　凌云上前一步，单膝跪地：“臣斗胆，请定北王爷允许，微臣亲自为杨云舒行刑！”

　　鬼面罗刹，要亲自行刑！

　　萧天阳目光一凛，凝视凌云片刻，将目光转向萧天宇。萧天宇满眼不可置信，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萧天阳视线回到凌云身上，他的眼睛微眯，眼里冒着探究的寒光：“为何？”

　　“臣长兄凌锋，因杨云舒出卖而惨死。臣想亲手为长兄报仇。”凌云的目光冷硬如这寒风的刀锋，不闪不避，直视着萧天阳。

　　萧天阳沉默须臾，身体微微向后一靠：”准！“

　　凌云大步走到杨云舒面前，一把拿过行刑官手里的刀。哪怕她没有给行刑官一个眼神，行刑官也是颤抖着递过手里的刀，被两个徒弟扶着跌跌撞撞的逃开。

　　第一片衣料被割下时，就算羞愤难当，杨云舒也无可奈何。她只能闭上眼睛，假装自己已经死去。

　　可几声过后，衣裳被割开的声音停止了，杨云舒疑惑地慢慢睁开一条缝。却见到眼前没了行刑官，而是那个女人正向自己走来。

　　她被牢牢的绑在十字架上，任她如何用力挣扎，也挣不松一丝一毫，只看到那个架子在剧烈的摇晃。

　　她全力在喉头里嘶喊：“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可是嘴里破布早被血水与口水浸透，哪里听得到她说了什么。

　　凌云脚步沉重的走到她面前，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少顷，凌云伸手扯掉她嘴里的破布，冷笑道：“我亲自行刑，你，可满意？”

　　杨云舒大喘着气，舒缓着已经麻木的脸颊，困惑又怨恨地盯着凌云。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明明是她最想杀了自己。

　　可现在，这个女人却在自己被剥光之前，阻止了行刑官。为什么，莫非看到自己被别人侮辱不够，她一定要亲手侮辱自己才能解恨？

　　看穿杨云舒的心思，凌云压低声音道：“你该死，却不该被侮辱。同为女人，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一点。”

　　杨云舒瞪大眼睛，嘴巴里不受控制的流着带血的口水。她不可置信地看了凌云半晌，哑声从喉间含糊地挤了两个字：“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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