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门户与低语

　　“希望号”舰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主屏幕上那片逐渐清晰、放大，并开始显露出惊人细节的星域。

　　他们抵达了。

　　并非预想中的、隐藏在尘埃云后的普通恒星系。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颠覆了所有已知天体物理学认知的、宏伟到令人失语的构造。

　　中央，确实存在一颗稳定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G型恒星，其大小与质量与旧太阳系的太阳相仿。然而，围绕它运行的，并非传统的行星。

　　是三颗巨大的、表面覆盖着无法解析的复杂几何纹路、如同活体般缓缓脉动的人造星体。

　　它们呈完美的等边三角形排列，围绕着恒星缓慢公转。每一颗星体的规模都堪比气态巨行星，但其材质非冰非岩非气，而是一种闪烁着金属与能量混合光泽的、未知的物质。它们表面的几何纹路并非固定，而是在不断地流动、重组，仿佛在运行着某种超越理解的庞大计算。偶尔，有巨大的能量弧光在星体之间跳跃，无声无息，却蕴含着足以撕裂星辰的力量。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这三颗人造星体的中央，恒星的正面，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如同旋涡般的环形结构。它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能量构成，内部旋转着无法形容的色彩，仿佛连接着另一个维度的空间。那个一直指引着他们的、神秘的复杂信号，其源头，正是这个巨大的能量旋涡！

　　“我的天……”阿米尔·琼斯博士失神地喃喃自语，他面前的科学数据屏上，所有的读数都在疯狂跳动，超出了仪器的测量上限，“这不是一个星系……这是一个……一个装置！一个规模达到恒星系的超级构造！”

　　“能量读数……无法估量！物理规则在靠近那片区域时开始出现明显的区域性扭曲！”

　　“探测到高强度时空曲率……那个旋涡……像是一个……稳定的人工虫洞？或者说……门户？”

　　“三颗人造星体……初步分析其结构，似乎主要功能是……能量供给与……规则稳定锚？它们在维持那个门户的存在！”

　　舰桥上一片哗然，即使是最冷静的军官，脸上也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跨越了难以想象的距离，找到的不是新的家园，而是一个明显出自高等智慧之手的、神迹般的超级工程。

　　“所有舰船，保持最高警戒！停止前进，维持安全距离！”埃拉·索伦森舰长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下达了命令。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指挥椅的扶手，指节发白。眼前的景象，已经远远超出了“遗产”或“陷阱”的范畴。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持续的神秘信号，突然发生了变化。它不再是规律的脉冲，而是开始……调制。它融入了某种……信息。

　　“信号内容在变化！”通讯官惊呼，“正在尝试解析……是一种……一种极其复杂的数学语言混合着……意象符号？等等……里面似乎……夹杂着……旧地球的语言片段？！”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林星被紧急召唤到舰桥，她与语言学家团队立刻投入到对调制信号的分析中。

　　进展缓慢而艰难。那信号所使用的核心“语言”层级太高，如同让原始人去理解相对论。但夹杂在其中的旧地球语言碎片，成为了关键的突破口。那些碎片极其古老，包含了苏美尔楔形文字的音节、古埃及圣书体的符号读音、甚至是一些已经失传的原始印欧语词根……它们像是被随意撒入信息洪流中的路标。

　　经过数小时不眠不休的全力破译，他们终于解读出了信号中不断重复的、最核心的一段信息。当林星颤抖着将那信息的内容投射到主屏幕上时，整个舰桥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欢迎，漂流者。”

　　“此乃‘观测之门’，记录寰宇兴衰，维系规则平衡。”

　　“汝等承载‘人类’印记，符合‘播种者’协议第7条款——‘文明火种延续’。”

　　“门户之后，乃‘筛选庭’与‘知识回廊’。”

　　“选择踏入，接受审视，或可获赠延续之机，亦将直面逝者之影。”

　　“选择离去，保有自由，亦将永困于物质荒漠。”

　　“时限：一个标准公转周期（以目标恒星为基准）。”

　　“——播种者·观测者·记录者 留”

　　信息如同冰冷的宇宙法则，清晰地陈述了一个事实：他们并非偶然抵达，而是被“筛选”和“引导”至此。这个被称为“观测之门”的超级构造，其背后的“播种者”（与伊萨博士的假说吻合！），早已注意到了他们这些从地球逃出来的“火种”。

　　“筛选庭”？“知识回廊”？“接受审视”？“直面逝者之影”？

　　每一个词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诱惑。

　　“他们知道我们……他们一直都知道……”马尔科姆·李舰长的全息影像声音干涩，“从地球毁灭开始，我们可能就一直在他们的观测之下……”

　　阿米尔博士则显得异常激动：“‘知识回廊’！这可能是我们理解宇宙、理解‘重置’、甚至理解人类自身命运的终极机会！那个‘播种者’，它们掌握了超越我们想象的知识！”

　　埃拉感到一阵眩晕。这个抉择，比是否转向前来此地更加艰难百倍。踏入那道门，可能意味着获得拯救文明的关键，也可能意味着整个舰队落入一个精心策划了上百年的、无法理解的实验或审判。而离开，则意味着放弃这唯一的、非自然的希望，回到那看不到尽头的漂流等死之中。

　　就在高层陷入激烈争论和艰难抉择之际，舰队内部，开始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个体现象。

　　一些精神感应能力较强的船员报告说，在睡梦中会听到模糊的低语，看到一些快速闪过的、不属于自己记忆的陌生场景片段。

　　一位植物学家发现，中央生态园里那棵浮现符号的橡树幼苗，其叶片上的符号亮度似乎与远方“观测之门”的能量波动产生了同步。

　　更令人不安的是，几位在旧地球毁灭时还是孩童、如今已是垂暮之年的初代船员，开始出现类似幻觉的症状，他们声称偶尔能看到已经死去的亲友的模糊身影，或在空气中闻到旧地球特定城市的气息……

　　这些现象无法用群体性歇斯底里或深空综合征完全解释。仿佛“观测之门”的存在本身，其庞大的信息场和难以理解的技术，正在对靠近它的、承载着“人类印记”的个体，产生着某种潜移默化的、精神层面的影响。

　　林星向埃拉汇报了这一情况，她的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舰长，那道门……它不仅在发送信息，它似乎也在……‘读取’我们。读取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情感，我们文明沉淀在集体无意识中的一切。‘直面逝者之影’……可能不是比喻。”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向埃拉。科学的诱惑，生存的渴望，未知的危险，以及对船员们正在经历的、诡异精神影响的担忧……她必须在有限的“一个公转周期”（约合地球300天）内，做出决定。

　　她下令舰队后退到更远的距离，以减弱那种精神影响，同时召集所有领域的专家，对“观测之门”进行不触及的安全观测，并全力分析那 modted 信号中可能隐藏的更多信息。

　　“希望号”的观测平台，埃拉再次独自一人，凝望着远方那如同宇宙之眼般缓缓旋转的能量旋涡。它美丽，神秘，却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

　　她的手伸进口袋，握紧了那块光滑的鹅卵石。这一次，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故乡的温暖，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关乎整个文明延续的责任。

　　是勇敢地踏入这扇通往未知与真相的门户，还是为了自由与安全，转身再次投入永恒的黑暗？

　　她的抉择，不仅将决定三艘方舟的命运，或许，也将决定“人类”这个名字，在浩瀚宇宙中，是成为一个被遗忘的过去式，还是……一个拥有未来的进行时。

　　而在遥远的翡翠纪元，凯伦和菲罗斯带回的关于“人类”与“林默”的真相，也正即将在“晶歌之城”内部，掀起一场远比“禁忌遗迹”暴动更加剧烈的风暴。两个文明支脉的命运之线，仿佛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向同一个古老的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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