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亡国音纹·呼吸定价

　　指尖在琵琶弦上机械地滑动，靡靡之音如同粘稠的沼泽，拖拽着人的意志下沉。谢昭强迫自己维持着乐师周小乙应有的、麻木而恭顺的表情，内心却如同精密仪器般高速运转。

　　侯景那双黑洞般的眼眸扫视全场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水浇在脊梁上。前排乐师化为干尸的惨状，清晰地昭示了此地的规则——音律与生命直接挂钩。失误，即死亡。

　　但谢昭凭借规则之瞳那模糊不清的视野和超越时代的感知力，隐约察觉到了更深层的东西。那不仅仅是“失误即死”那么简单。

　　他注意到，当乐师们全力演奏，竭力让音乐符合《玉树后庭花》那颓废华丽的调性时，他们身上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能量丝线，伴随着音符飘散出来，汇入笼罩大殿的、由暗红、昏黄、惨绿色块组成的规则大网，最终流向侯景的投影。

　　这种能量抽取非常细微，远不如失误时那般狂暴直接，但却持续不断。

　　而当他自己的手指偶尔因为思绪波动，导致音色出现一丝微不足道的、偏离原曲的“生涩”或“凝滞”时（这种细微差别，除了他自己和可能存在的AI分析模块，在场的腐朽乐师和饿鬼权贵们几乎不可能察觉），那种被抽取的感觉就会骤然减轻甚至短暂消失。

　　“难道…完美符合这亡国之音的演奏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献祭？而一丝微不足道的‘不协’，反而能暂时中断这种抽取？”一个大胆的猜想在谢昭脑中形成。

　　他不敢轻易尝试。前排那具干尸就是血淋淋的警告。任何明显的“错误”都是致命的。必须在规则的夹缝中寻找那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乐曲进入了一段相对平缓的间奏部分。舞姬们的动作稍缓，高踞上位的侯景投影似乎也略微放松了那令人窒息的目光扫视。

　　谢昭趁机，用极其微小的幅度，轻轻调整了一下抱琴的姿势，眼角余光再次扫向大殿角落那些被随意丢弃的明黄色空白圣旨。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与周遭的奢靡腐烂格格不入，散发着一种奇异的“洁净”感。规则之瞳虽然模糊，但谢昭能感觉到，这些圣旨周围，那些代表规则侵蚀的色块似乎变得稀薄了一些。

　　“它们能…一定程度上隔绝或者中和规则？”这个发现让他心跳略微加速。隐藏通关要求“分食圣旨”，难道不仅仅是因为其象征意义，更因为它本身具备某种抗规则的特性？

　　就在他心思电转之际，异变再生！

　　一名坐在他不远处，负责吹奏笙的老乐师，似乎因为年迈体衰，加上长时间的恐惧与演奏消耗，气息忽然接续不上，发出了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破音！

　　“嗤——！”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间奏中，显得格外刺耳。

　　瞬间，所有乐师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侯景投影的目光再次凝聚，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在那名老乐师身上。

　　老乐师吓得浑身筛糠，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笙“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然而，预料中瞬间被吸成干尸的场景并未立刻发生。

　　只见老乐师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下去，但他并未立刻死去，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咽喉，张大了嘴巴，拼命地想要呼吸！

　　可他吸进去的空气，仿佛泥牛入海，胸口没有丝毫起伏。他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

　　与此同时，一段扭曲、闪烁的规则文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凭空浮现在老乐师头顶上方：

　　【音律不谐，支付不足！强制征收：呼吸权——三十息！】

　　冰冷的宣告，不带丝毫情感。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其他乐师更加卖力、更加颤抖的演奏声，以及那老乐师喉咙里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一个气息不足导致的破音，被剥夺了呼吸的权利！

　　三十息无法呼吸！

　　谢昭瞳孔骤缩。

　　“呼吸定价”！

　　规则比他想象的更加诡异和残酷！它不仅剥夺生命，更将生命的基本功能——呼吸，明码标价，作为支付音律“代价”的一种方式！

　　老乐师徒劳地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翻滚，四肢因为缺氧而开始抽搐。他的眼睛死死瞪着上方那冰冷的规则文字，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哀求，但换来的只有周围侍卫麻木的眼神和乐师们更加疯狂的演奏——仿佛演奏的声音能掩盖这残酷的处刑。

　　【世界频道】【东亚论坛】的弹幕瞬间爆炸：

　　“我的天！呼吸……呼吸都能被拿走？！”

　　“这比直接杀了还残忍！这是虐杀！”

　　“侯景规则的本质是‘剥夺’！剥夺一切，秩序、生命、甚至最基本的生理权利！”

　　“谢昭还在弹！他必须弹！停下来可能就是同样的下场！”

　　“对比杰克逊那边的暴力吞噬，这边简直是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凌迟！”

　　“空白圣旨！他刚才在看空白圣旨！那东西是不是关键？”

　　二十息过去，老乐师的挣扎已经变得微弱，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紫色。

　　谢昭的手指在琴弦上绷紧，指节发白。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惨状，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分析着：

　　“社会学：规则将‘秩序’与‘生存权’捆绑，建立了一套扭曲的‘信用支付’体系。违背秩序，则强制征收‘生命货币’。这是在模拟一种极致的、扭曲的‘礼乐制度’，乐崩则礼坏，代价是生存本身！”

　　“物理学：能量流动模式确认。规则力场在目标触发‘支付条件’时，会形成局部高能量封锁，隔绝目标与外界空气的能量交换，并从其体内强行抽取生命能量。这种封锁并非绝对物理屏障，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定义’。”

　　“心理学：通过当众执行这种残酷刑罚，强化所有参与者的恐惧，迫使它们更彻底地顺从规则，沉沦于亡国之音，形成恶性循环。必须强化心智防御，避免被这场面引发共情绝望。”

　　就在老乐师生命气息即将彻底湮灭的第二十五息——

　　“够了。”

　　一个淡漠的声音响起，来自侯景投影身旁，那个一直痴肥麻木的“皇帝”投影。

　　他挥了挥肥胖的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老乐师头顶那“三十息”的规则文字瞬间崩散。

　　“咳——嗬——！” 老乐师猛地吸进一口气，随即爆发出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浸透，瘫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但终究是……暂时活下来了。

　　两名侍卫上前，如同拖死狗一样将他拖了下去，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渍。

　　侯景投影黑洞般的眼眸瞥了“皇帝”一眼，没有任何表示，似乎默许了这种“恩赐”。或许，在这种扭曲的规则下，偶尔的“宽恕”更能衬托出平时“惩罚”的恐怖，更能牢固地控制这些“牲畜”。

　　大殿内的音乐声在短暂的凝滞后，再次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力度响起，仿佛要将刚才那段插曲彻底淹没。

　　谢昭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这里的规则，不仅仅是“失误即死”。它是一套完整的、扭曲的评估体系。轻微的失误，可能以“呼吸权”等生命基本功能为代价；严重的失误，则直接剥夺生命。而即便是“完美”的演奏，也在持续不断地被抽取某种能量。

　　亡国音纹，呼吸定价。进退皆险，唯“度”难衡。

　　他再次看向那些空白圣旨。如果圣旨能一定程度上隔绝规则，那么它是否能……干扰这种“定价”和“征收”？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

　　但如何接触到圣旨？又如何在不引起侯景注意的情况下进行测试？

　　他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卑微的、命如草芥的乐师。

　　就在这时，宴席似乎进入了新的阶段。一群侍从抬着更多的酒食涌入，乐师们得到的指令是暂时休息，等待下一轮演奏。

　　谢昭随着其他如同惊弓之鸟的乐师们，退到了大殿边缘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不少人直接虚脱般地坐倒在地，眼神空洞，尚未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

　　谢昭靠在一根冰凉的蟠龙柱后，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不远处一张堆满残羹冷炙的几案——那上面，就有一卷被油污沾染的空白圣旨，如同抹布般被丢弃在那里。

　　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寻找机会靠近——

　　【全球通告】的刺耳提示音，再次强行插入所有人的感知！

　　画面切换：日本群岛，平安京规则场。

　　安倍晴川（宇文护扮演度加深，面容隐现青黑，那只鬼化手臂此刻缠绕着浓郁的黑色怨念，指尖滴落着粘稠的暗影），正行走在一片狼藉的寺庙废墟之中。无数佛像或被推倒，或被斩首，佛经焚毁的灰烬如同黑色的雪，漫天飘洒。

　　他并非在破坏，而是在……搜寻。

　　他的鬼手插入一尊半损的菩萨像胸腔，掏摸片刻，抓出了一本闪烁着微弱金光的经卷。那经卷在他手中剧烈挣扎，散发出净化气息，灼烧着他的鬼手，发出“嗤嗤”的声响，黑烟直冒。

　　安倍晴川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冰冷而贪婪。

　　【弹幕】

　　“他在掠夺佛门法器！北周灭佛的规则被他这样利用？”

　　“那只手……比侯景的规则还邪门！”

　　“谢昭在找生路，杰克逊在暴力献祭，安倍晴川在掠夺规则之物……三个天选者，三条不同的绝路！”

　　“只有我觉得安倍晴川这种方式更可怕吗？他在主动融合规则之恶！”

　　画面消失。

　　谢昭的心头更加沉重。安倍晴川的道路，是主动拥抱并利用历史的黑暗面，与杰克逊的纯粹破坏、此地的缓慢侵蚀同样危险。这三个仅存的天选者，仿佛在三条平行的深渊绳索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他收回目光，坚定了心神。无论他人如何，他必须找到自己的破局之路。

　　趁着守卫交接、其他乐师惊魂未定无人注意的短暂空隙，谢昭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那张几案旁。他假装弯腰整理有些松散的绑腿，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触碰到了那卷被污损的空白圣旨。

　　入手微凉，带着绢帛特有的细腻触感。

　　就在他指尖接触圣旨的瞬间——

　　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感，如同清凉的泉水，顺着指尖蔓延而上，瞬间冲淡了周遭那奢靡腐烂气息带来的精神污染，连脑海中《玉树后庭花》的余音带来的沉沦感都减弱了几分！

　　更重要的是，他那原本模糊不清的规则之瞳视野，在接触到圣旨的这一刻，竟然清晰了一瞬！

　　他清晰地“看”到，以圣旨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一尺的、极其淡薄的金色光晕。光晕范围内，那些代表着饥饿、剥夺、腐朽规则的暗红、昏黄色块，如同遇到了克星，被排斥在外！

　　有效！这空白圣旨果然能一定程度上隔绝甚至对抗规则！

　　虽然范围很小，效果似乎也仅限于“隔绝”而非“破坏”，但这无疑是黑暗中无比珍贵的一线曙光！

　　隐藏通关要求“分食圣旨”……难道是要利用圣旨这种“抗规则”的特性，来对抗侯景的吞噬？或者……是以此为契机，打破这场“饿殍宴”的规则结构？

　　谢昭的心脏砰砰直跳，但他迅速压下激动，将圣旨飞快地塞入宽大的乐师袖袍之中。动作流畅自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退回柱子后面，感受着袖中那卷圣旨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洁净”气息，如同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触碰并藏起圣旨的那一刻，高踞上位的侯景投影，那黑洞般的眼眸，似乎极其细微地偏转了一个难以察觉的角度，朝着他刚才所在的方位，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

　　那目光中，除了永恒的饥饿与贪婪，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玩味。

　　新一轮的演奏指令传来了。

　　乐师们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再次惶恐地奔向自己的位置。

　　谢昭深吸一口气，袖中握着那微凉的圣旨，坐回了锦垫之上。

　　亡国音纹再起，呼吸定价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但这一次，谢昭的指尖，除了麻木与恐惧，还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决绝。

　　他知道，在这座被规则彻底锁死的台城中，在这场以生命和文明为祭品的饿殍宴上，他必须利用好这意外得来的“盾牌”，在下一个危机降临前，找到那条唯一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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