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凤鸣九幽，金乌焚天

　　黑暗。

　　无尽的黑暗。

　　没有时间，没有声音，甚至没有“自我”这个概念的黑暗。

　　对于被囚禁于此的焱妃而言，这便是她世界的全部。那颗曾如烈日般骄傲的心，早已在数十年的消磨中，化作了一捧连风都吹不动的死灰。

　　活着，与死去，并无区别。

　　直到……那一道光，毫无征兆地，刺破了这片永恒的死寂。

　　光芒之中，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穿着她记忆中燕国最流行的宫裙，在庭院里追逐着一只斑斓的蝴蝶。她笑得那般天真，那般烂漫，银铃般的笑声仿佛穿透了时空，穿透了这厚重的玄铁囚牢，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娘，你看，我抓到它了！”

　　轰！！！

　　焱妃那具早已麻木的身躯，猛地一颤。

　　那双死灰色的，甚至已经无法聚焦的眼眸，在这一刻，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太阳，瞬间被无尽的光与热所填满。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那张与自己有着七分相似，却又带着那个男人影子的稚嫩脸庞。

　　是……她？

　　是那个在她腹中仅仅停留了十月，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世间，就被迫分离的……女儿？

　　月儿……

　　高月！

　　这个被她埋在神魂最深处，以为一生都只能在梦中呢喃的名字，此刻，却化作了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狠狠劈在了她早已枯萎的灵台之上！

　　“啊……”

　　一声沙哑、干涩，仿佛是两块朽木在摩擦的声音，从她干裂的嘴唇中艰难挤出。

　　她疯了一般地挣扎起来，身上那些贯穿了琵琶骨，铭刻着无数阴阳家禁制咒文的玄铁锁链，被她拽得哗啦作响，每一声，都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可她感觉不到。

　　她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灵魂，都已被那道光影彻底占据！

　　她伸出手，那只因为常年被吊缚而早已变形、枯瘦如柴的手，颤抖着，向着那片光芒，向着那个朝思暮想了近三十年的身影，摸索而去。

　　近了。

　　更近了。

　　她仿佛已经能感受到女儿肌肤的温度，能嗅到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然而，她的指尖，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道光影。

　　没有触感，没有温度。

　　只有一片……虚无。

　　这致命的虚无，如同一盆来自九幽之下的冰水，将她瞬间燃起的希望，浇得一干二净。

　　随之而来的，是比囚禁三十年更甚千万倍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巨大痛苦！

　　“不……不——！！！”

　　凄厉的尖啸，第一次在这座死寂的囚牢中响起。

　　眼泪，早已在无尽的绝望中流干的眼泪，此刻竟重新凝聚，化作两行滚烫的血水，从她眼角滑落。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她看到希望，又亲手将这希望捏碎？！

　　无数尘封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伴随着极致的情感冲击，如山洪般决堤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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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水之畔，他握着她的手，指着天边的夕阳，说要为她建一座世上最美的宫殿，让她成为最幸福的太子妃。那时的他，眼中没有天下，只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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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腹部微隆，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新生命的悸动。他对腹中的孩子说，将来要教她习武，教她读书，要让她成为燕国最无忧无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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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面陡转。

　　阴暗的石室，东皇太一那张永远笼罩在黑袍下的脸，声音冰冷而无情。

　　“焱妃，汝为东君，身负阴阳家大业，岂可为凡俗情感所困？”

　　“那个孩子，是你的劫，亦是阴阳家的劫。为了‘苍龙七宿’，为了我等共同追寻的大道，你必须斩断尘缘，回归你东君的宿命。”

　　“忘了他们吧。待大业功成，你将与吾等一同超脱此界，届时区区凡俗血脉，又算得了什么？”

　　斩断尘缘……

　　回归宿命……

　　超脱此界……

　　骗子！

　　都是骗子！！！

　　当东皇太一冰冷无情的话语，与光影中女儿那天真烂漫的笑脸，在焱妃的脑海中猛烈碰撞时，某种桎梏，某种枷锁，轰然碎裂！

　　她不是没有孩子！

　　她的月儿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那所谓的“劫”，那所谓的“斩断尘缘”，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他骗了她！

　　他利用了她对大道的追求，利用了她对他的信任，亲手夺走了她的丈夫，囚禁了她的神魂，还妄图抹去她作为一名母亲，最本源的天性！

　　“东皇太一！！！”

　　一声不再沙哑，反而清越如凤鸣，却又蕴含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怒吼，从焱妃口中冲天而起！

　　“你——骗——得——我——好——苦——！！！”

　　轰隆！！！！

　　一股金色的，霸道绝伦的，仿佛能焚尽世间万物的恐怖气息，以她的身体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内力，也不是真气。

　　那是源自她神品血脉最深处的本源之火！是阴阳家至高秘术——“三足金乌”的真正形态！

　　金色的火焰，瞬间点燃了她的长发，点燃了她的眼眸，点燃了她每一寸肌肤！

　　哗啦啦——

　　那些由万年玄铁铸就，足以锁住任何一位大宗师的粗大锁链，在接触到这金色火焰的瞬间，竟连一息都未能支撑，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得通红，随即化作一滩滩滚烫的铁水，滴落在地，发出“嗤嗤”的声响！

　　囚室的四壁之上，那些由阴阳家历代高手刻下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封印咒文，此刻如同遇到了克星的冰雪，疯狂地扭曲、闪烁，最终在一连串清脆的碎裂声中，寸寸崩解，化作漫天光点，消散于无形！

　　束缚了她三十年的所有枷锁，在这一刻，尽数焚毁！

　　重获自由的焱妃，缓缓地，从半空中落下。

　　她赤着双足，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周身燃烧的金色火焰渐渐收敛，没入体内。

　　那身早已褪色的破旧宫装，寸寸化为飞灰，露出的，却并非枯瘦的身躯，而是在火焰的重塑下，恢复了光洁与饱满的、如羊脂白玉般的完美胴体。一头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垂至脚踝，仿佛流动的熔金。

　　她缓缓抬起头。

　　那张脸，依旧是那张颠倒众生的绝世容颜，只是曾经的明媚与骄傲，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冰冷，与足以冻结神魂的刻骨杀意。

　　她的心，在重获自由的这一刻，也彻底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尊为了女儿，为了复仇，可以焚尽九天十地的……魔神！

　　“月儿……”

　　她轻声呢喃，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

　　“等娘。”

　　“娘……这就去杀光所有拦路的人，然后……带你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背后那片黑暗的虚空中，一只翼展超过十丈，通体由纯粹金色火焰构成的三足金乌虚影，轰然显现！

　　唳——！！！

　　一声高亢、愤怒、充满了无尽毁灭意志的啼鸣，响彻了整个蜃楼！

　　这一刻，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观星台，还是弟子们居住的琼楼玉宇，整座浮空神城，都在这声啼鸣之下，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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