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判官睁眼

　　晨光刺破栖霞山的薄雾，却未能驱散栖心民宿内凝固的气氛。

　　黑白无常离去了，带着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齐风雅依旧平静地侍弄着他的花草，仿佛昨夜只是送走了两位不太守时的客人。但民宿内另外两位住客的状态，明确昭示着异常并未结束。

　　通灵者作家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餐厅最明亮的角落，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而那位梦魇画家，则彻底将自己锁在房内，不饮不食，只有偶尔传出的、压抑着的痛苦呻吟，证明着他的存在。

　　齐风雅将一份清淡的早餐放在作家面前。

　　“先生，吃点东西吧。”

　　作家猛地抓住齐风雅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眼中布满血丝：“老板！你告诉我，昨晚……昨晚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来了？我感觉到……冷！刺骨的冷！”

　　齐风雅轻轻挣开，将一碗温热的米粥推近他：“山风凛冽，先生或是受了寒。喝点热粥，定定神。”

　　他的平静像一堵无形的墙，隔绝了作家的恐慌。作家还想追问，却被窗外由远及近传来的一阵特殊引擎声打断。

　　那不是寻常汽车的声音，更像是一种低沉的、稳定的能量嗡鸣。

　　齐风雅抬眼望去，只见一辆线条流畅、泛着金属冷光的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民宿前的空地。车身上没有任何品牌标识，只有车门处一个极简的、由云纹与数据流交织成的徽记——天庭监察司。

　　车门如翼般向上开启，率先走下的是一位年轻女子，一身干练的行政套装，手里捧着一个闪烁着淡淡荧光的平板电脑。她眼神锐利，动作精准，一下车便快速扫描四周环境，像是在评估潜在风险。

　　随后，主驾位上，一位身着深蓝色立领制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沉静如古潭，却又仿佛有无数数据代码在其中飞速流转。他手中把玩着一块约莫巴掌大小、不断有流光掠过的半透明晶体板——三生石数据板·便携式。

　　他径直走向民宿大门，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站在门口的齐风雅身上。

　　“齐风雅先生？”男子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是天庭监察司特派监察使，张启。”他亮出一面同样镌刻着云纹数据徽记的玉质令牌，令牌光芒一闪，一道无形的认证波动扫过整个民宿区域。“根据《三界异常事务协同调查令》，现需对你及此地进行正式问询与核查。”

　　他身边的年轻女子上前一步，平板电脑上已然调出了相关资料界面：“助理，小满。请配合。”

　　作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感觉自己卷入了比鬼差上门更了不得的事件中。

　　齐风雅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微微颔首，侧身让开通道：“栖心民宿，欢迎一切按规矩来的客人。张监察使，请进。”

　　张启迈步而入，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掠过民宿的每一处细节——木质的纹理、空气的能量残留、乃至墙上那幅仿古画的意境。他的数据板上，对应的环境参数、能量读数、历史记录等信息飞速滚动。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回齐风雅身上时，数据板的滚动微微一顿，一个极其微弱、几乎被忽略的异常信号提示闪烁了一下。信号的源头，指向齐风雅的左耳。

　　张启的目光定格在那里。

　　齐风雅似有所觉，抬手看似随意地拂过左耳，微微一笑：“张监察使，对我的胎记感兴趣？”

　　张启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抬起了手中的数据板。一道柔和但不容抗拒的白光射出，笼罩住齐风雅的头部，尤其是左耳部位。数据板上，复杂的符文与几何图形疯狂组合、解析。

　　小满屏住了呼吸，作家更是吓得差点把脑袋埋进粥碗里。

　　数秒之后，白光消散。

　　数据板的屏幕上，原本冰冷的数据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无比古老、威严、仿佛由规则本身凝聚而成的朱红色笔影虚影，与齐风雅左耳的胎记形状完美契合！虚影旁，一行古老的篆文缓缓浮现：

　　【三界判官·传承印记·活跃状态】

　　张启一直沉静如水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关闭数据板，看向齐风雅的眼神，少了之前的公事公办，多了一份审视与……确认。

　　“不是胎记。”张启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是权柄。”

　　齐风雅与他对视，片刻后，淡然一笑：“看来，天庭的数据库，比我想象的要齐全。”

　　无形的默契在两人之间达成。有些身份，无需宣之于口。

　　张启不再纠缠于此，话锋一转：“我们为此地的异常能量波动而来。昨夜，地府鬼差曾在此现身。”他的数据板上调出了黑白无常的能量残留记录，“根据监测，此地存在两例高度疑似‘记忆污染’的个案。我们需要立即进行调查。”

　　他的目光投向画家紧闭的房门，数据板上清晰地显示出门后那团混乱、污浊的能量场。

　　“正有此意。”齐风雅点头，“那位画家的状态很不稳定，或许，我们能从他身上找到一些答案。”

　　三人来到画家房门外。齐风雅示意张启和小满稍等，他轻轻叩门。

　　“先生，方便开门吗？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张启上前一步，对齐风雅道：“情况特殊，容不得犹豫了。”他举起数据板，对准门锁。一道细微的数据流射出，没入古老的锁芯。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门锁的机械结构被暂时性逻辑覆盖，房门无声地滑开。

　　一股阴冷、带着腥甜气息的能量扑面而来。

　　房间内，窗帘紧闭，光线昏暗。画家蜷缩在角落，双手死死抱着那幅画，眼神空洞地望着闯入者。那幅画上的忘川漩涡，此刻仿佛活了过来，色彩在缓缓流动，那些痛苦的人脸似乎在无声地呐喊。

　　“你们……是谁？滚出去！”画家声音嘶哑，充满敌意。

　　张启没有理会他的驱赶，数据板对准他和画作，快速采集着能量频谱、精神波动残留等信息。“污染度71.3%，深度侵蚀阶段。目标精神屏障脆弱，强行读取记忆碎片风险极高。”

　　齐风雅走上前，在画家面前蹲下，目光平和地注视着他：“我们想帮你。你看到的，感受到的，并非你一人之事。告诉我们，你在画什么？你‘记得’什么？”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画家眼中的狂乱稍稍平息了一丝。

　　“河……一条很脏的河……”画家喃喃道，“好多人在里面……洗不干净……脑子……脑子里面全是别人的东西……”

　　张启在一旁同步分析：“语言逻辑破碎，指向性明确——忘川。认知混淆，符合记忆覆盖初期症状。”

　　就在这时，画家怀中的画作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上面的色彩漩涡疯狂旋转，一股强大的、充满恶意的吸力从中传出，目标直指画家的眉心！

　　“不好！污染源试图同化宿主！”张启厉声警告。

　　小满立刻上前，平板电脑投射出一道屏障试图隔绝，但那吸力异常强悍，屏障瞬间出现裂痕。

　　齐风雅眼神一凝，左耳的胎记骤然变得灼热！他并未动用任何明显的法宝，只是并指如笔，凌空对着那幅画轻轻一“划”！

　　一道无形无质，却仿佛能裁定是非、分隔阴阳的力量掠过。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但那疯狂的漩涡瞬间凝固，那股强大的吸力戛然而止。画作上的色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固化，重新变回死寂的颜料。

　　画家闷哼一声，眼中的浑浊散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与茫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张启的数据板上，画家的污染度读数从71.3%骤降至45.8%，并且趋于稳定。他看向齐风雅，眼神深邃：“言出法随，划定界限……果然是判官手段。”

　　齐风雅缓缓收指，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显然刚才那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消耗不小。“只是暂时隔绝了污染源与他的连接。根治，需要找到源头。”

　　张启点头，数据板上调取了从画家身上提取到的、被齐风雅力量净化后残留的一丝最精纯的污染能量样本。“已捕获‘记忆污染’特征信号。初步分析，成分类似于弱化版的‘孟婆汤’，但混入了大量来源不明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残渣’。”

　　他将分析结果展示给齐风雅看。

　　“有人在系统性地稀释、污染忘川之水？”齐风雅眉头微蹙。

　　“可能性高达87.6%。”张启沉声道，“这已非简单的阴阳秩序紊乱，而是针对三界根基的阴谋。地府内部，必然出了问题。”

　　两人的目光再次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风暴已不再局限于这间山野民宿，它的触角，正在悄然伸向三界运转的核心。

　　张启收起数据板，语气郑重：“齐风雅先生，或者说……判官传承者。此事关乎三界稳定，已非你我能单独处理。我以天庭监察使的身份，提议——结盟。”

　　齐风雅看着窗外逐渐高升的太阳，阳光驱散了山间的雾气，却照不亮这愈发深邃的谜团。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可。”

　　一个由隐居判官与天庭监察使组成的临时同盟，在这间小小的民宿里，正式达成。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便是那浑浊的忘川之水，以及隐藏在地府深处的黑手。

　　而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某处现代都市，一位名叫李慕白的年轻植物学家，正对着一株因接触过“记忆紊乱症”患者而出现诡异色泽与精神波动的新型蕨类植物，陷入了沉思。他体内某种沉睡已久的力量，似乎正被悄然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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