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獬豸公堂

　　“公堂，开了。”

　　四个字，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凝滞的空气中激起无声的涟漪。

　　半空中，青光与金光交织成的獬豸图腾缓缓旋转，洒下的清辉带着某种古老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暂时压制住了天兵束缚权杖上躁动的能量环，也让杨戬额间那只冰冷的机械义眼的数据流出现了片刻的紊乱。

　　杨戬的脸上，错愕与恼怒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激烈冲撞着。他那张常年如同大理石雕塑般冷硬的面孔，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几乎要捏碎金属抹额的边缘。

　　“上古法则协议……獬豸公堂……” 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墨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被漫长岁月尘封的记忆碎片在机械义眼的强光扫描下艰难地闪烁，“……早已被废止的条款……你如何……”

　　“条款未被废止，只是被遗忘。” 我打断他，维持着举印的姿势，掌心的金鳞烙印与天衡印共鸣带来的灼热感提醒着我时间的紧迫，“司法天神，程序即法则。你是在质疑獬豸图腾的权威，还是想公然违抗三界基石律法？”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杨戬周身那股冰冷的秩序力场剧烈波动了一下。他额头青筋微凸，机械义眼中的蓝色数据流疯狂加速，发出近乎过载的“滋滋”声，显然在进行着超出负荷的复杂计算与权限冲突判定。

　　【警告：程序冲突！最高优先级协议激活！】

　　【现行命令：压制目标，清除威胁！】

　　【冲突协议：獬豸公堂法则，司法公正优先！】

　　【判定……判定……错误……错误……】

　　机械的电子音变得断断续续，甚至带上了杂音。那六名天兵僵在原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执行抓捕的动作悬停半空，系统显然陷入了逻辑死循环。

　　被强制镇静的羲和，眼珠艰难地转动着，试图看清眼前的局势，金色的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吓晕的金乌悠悠转醒，刚好听到“獬豸公堂”几个字，鸟眼瞬间瞪得溜圆，下意识地用爪子抱紧了怀里的直播设备——虽然信号被屏蔽，但录制功能还在运行。

　　小桃大气不敢出，紧紧攥着茶壶柄，指关节发白。

　　整个院子，陷入一种诡异的、剑拔弩张的僵持。一方是代表着天庭绝对武力的司法天神与精锐天兵，另一方，则是一个靠着古老条款和两件不明底细的法器硬撑起来的临时法官。

　　打破这僵局的，不是任何一方的话语。

　　而是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叹息。

　　那叹息声太轻了，轻得像是一缕风吹过蛛丝，几乎被忽略。但在场的每一个“非正常”存在，包括我，包括杨戬，甚至包括那些天兵体内的感应器，都清晰地捕捉到了。

　　叹息声的源头，并非院中任何一人。

　　而是……地下！

　　更准确地说，是来自那扇被层层锁链封印的地窖之门的方向！

　　几乎在叹息响起的同一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心脏跳动的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整个栖心民宿猛地剧烈一晃！青石板地面裂开细密的纹路，石榴树（因果秤）枝叶狂颤，瓦片从房檐簌簌落下！

　　地窖门上那些贴了不知多少年的、早已褪色的符咒，无风自燃，瞬间化作飞灰！粗重的玄铁锁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拉扯、绷紧！

　　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都要精纯的黑暗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地窖门的缝隙、沿着地板的裂缝，汹涌地渗透出来！这黑暗并非虚无，它粘稠、冰冷，带着强烈的吞噬和腐朽的特性，所过之处，青草瞬间枯萎化作黑灰，石阶蒙上厚厚的、如同经历了千万年风化的陈旧感！

　　“唔！” 小桃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仿佛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靠在石桌上。

　　羲和周身被凝固的太阳真火，在这纯粹的黑暗能量冲击下，竟然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地闪烁、明灭起来，他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杨戬的机械义眼瞬间放弃了与我的对峙，猛地转向地窖方向，数据流疯狂刷新，冰冷的电子音第一次带上了急促的警报声：

　　【检测到超高强度混沌能量爆发！】

　　【能级指数超越临界点！】

　　【来源：深度地下空间（坐标：归墟裂缝）】

　　【威胁等级：灭世级（急速攀升中）！】

　　【优先执行方案：立即封印！重复！立即封印！】

　　“目标变更！执行封印程序！” 杨戬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天兵下达了新的指令。他额间的机械义眼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蓝光，一道粗大的、凝聚了无数封印符文的数据流光束，如同蓝色的闪电，狠狠射向地窖之门！

　　那六名天兵也瞬间切换模式，束缚权杖调转方向，顶端的能量环射出六道稍细一些的蓝色光柱，配合着杨戬的主光束，共同构筑成一个复杂而强大的立体封印法阵，试图将那喷涌而出的黑暗能量强行压回地底！

　　“滋啦——！！！”

　　蓝色的封印光束与粘稠的黑暗能量猛烈碰撞，发出如同热油浇冰的刺耳声响！光芒与黑暗交织、侵蚀、湮灭！强大的能量冲击波向四周扩散，院子里的石桌石凳被掀飞，烤架翻倒，炭火四溅！

　　然而，那从地底涌出的黑暗能量似乎无穷无尽，并且带着一种诡异的适应性，它不断扭曲、变形，竟然开始反过来吞噬那些蓝色的封印符文！封印法阵的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杨戬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机械义眼的数据流甚至出现了乱码！他显然低估了这归墟裂缝此次爆发的威力！

　　“能量特性异常……具备学习与吞噬能力……常规封印无效！” 他咬牙低吼，不得不持续加大能量输出，额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对于几乎完全机械化的他来说，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就在这双方力量激烈对抗、整个院子摇摇欲坠的危急关头——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地窖门前的阴影里。

　　是姜玄。

　　他依旧穿着那身仿佛由破碎星空织就的暗蓝色西装（袖口的破洞依旧在），银色的短发在能量风暴中微微飘动。他的脸色比上次见时更加苍白，近乎透明，仿佛随时会消散。但那双眼睛……

　　右眼依旧是深褐色，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而左眼——那只不断旋转坍缩的黑洞之眼——此刻，却散发出一种……饥饿到极致的贪婪！

　　他看都没看正在奋力封印的杨戬和天兵，也没看严阵以待的我，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汹涌澎湃的、正与蓝色封印光束激烈对抗的黑暗能量，以及……杨戬额间那只正全力运转、散发着庞大计算能量的机械义眼上！

　　姜玄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邪异的弧度。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的动作。

　　他抬起右手，那只苍白修长的手，径直插入了蓝光与黑暗激烈交锋的能量漩涡中心！

　　没有想象中的爆炸或抵抗。

　　那狂暴的能量，无论是杨戬的蓝色封印光束，还是归墟的黑暗能量，在接触到姜玄手掌的瞬间，竟然如同温顺的溪流，百川归海般，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尤其是那只黑洞左眼，仿佛一个无底深渊，贪婪地吞噬着这一切！

　　他的身体像一个透明的容器，肉眼可见地，左侧身体被精纯的黑暗能量浸染得越发深邃幽暗，而右侧身体，则开始流转起杨戬机械义眼的蓝色数据光辉！

　　“他在……吞噬两种能量？！” 羲和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杨戬也察觉到了异常，猛地转头看向姜玄，机械义眼的数据流瞬间紊乱到了极致：

　　【未知目标介入！能量流向异常！】

　　【目标……目标在吸收我的神力核心与混沌本源？！】

　　【这不可能！能量属性相斥！逻辑错误！错误！】

　　姜玄根本无视他的震惊。他微微仰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与愉悦交织的扭曲表情，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负担，又像是在享受这疯狂的盛宴。

　　几个呼吸之间，那原本汹涌澎湃、即将冲破封印的黑暗能量，以及杨戬竭尽全力发出的封印光束，竟然被他一个人，硬生生吸走了大半！

　　地窖门前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些许逸散的能量涟漪。

　　而姜玄的身体，左侧幽暗如永夜，右侧流转着冰冷的蓝色数据光纹，气息变得极其诡异而强大，却又极不稳定，仿佛随时会崩溃。

　　他缓缓转过头，那只吞噬了杨戬神力核心的黑洞左眼，此刻竟然隐隐泛起了与机械义眼同源的蓝色数据流光！他看向了因为能量被强行抽取而脸色发白、机械义眼闪烁不定的杨戬。

　　然后，姜玄笑了。那是一种带着无尽嘲讽和疯狂意味的笑。

　　“司法天神……杨戬？”

　　他的声音沙哑，混合着金属摩擦和混沌的低语。

　　“用这只……窥探万物、裁定生死的数据之眼……”

　　他抬起右手，指尖缭绕着刚刚吞噬的、属于杨戬的蓝色神力光辉，轻轻点向自己的黑洞左眼。

　　“……来看清……”

　　“……你们竭力掩盖的……”

　　“……真相吧！”

　　话音未落，他那泛着蓝光的黑洞左眼，猛地对准了杨戬！

　　一道混合了归墟黑暗、獬豸金光（来自我之前的法则共鸣）以及杨戬自身数据神力的、无法形容其颜色的诡异光束，如同扭曲的闪电，瞬间击中了杨戬额间那只正因为能量被抽取而处于虚弱和紊乱状态的机械义眼！

　　“不——！！！” 杨戬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带着一丝惊骇的怒吼！

　　“咔嚓——！！！”

　　一声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

　　杨戬额间那只代表着绝对理性、绝对秩序、天庭最高科技与神力结晶的机械义眼，在那道诡异光束的冲击下，竟然……寸寸碎裂！化作无数细小的、闪烁着电弧的金属和晶体碎片，从抹额上崩落下来！

　　失去了义眼，杨戬仿佛被抽走了主心骨，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数步，捂住额头，指缝间渗出金色的神血！他那张永远冷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空白的茫然和……一丝脆弱！

　　整个院子，死寂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超乎想象的逆转惊呆了。

　　姜玄站在原地，身体摇晃了一下，左侧的黑暗与右侧的蓝光仍在激烈冲突，他似乎也到了极限。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警告，有决绝，还有一丝……托付？

　　然后，他的身影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闪烁了几下，再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满地狼藉，一个失去“眼睛”、陷入茫然的司法天神，六名系统宕机的天兵，以及……

　　一个被迫开启，却已然失控的“獬豸公堂”棋局。

　　我低头，看着掌心那枚因为能量冲击而微微发烫的金鳞烙印。

　　真相？

　　姜玄要让杨戬看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而失去了机械义眼、依赖数据与秩序裁决一切的杨戬，接下来……又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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