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幽窟遗骸与牧者初啼

　　骸骨巨象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一次落下都震得地面微颤，碎石簌簌滚落。沈退端坐于巨大的颅骨平台之上，面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深邃的墨瞳已不再是全然的虚无，而是倒映着矿坑中万千幽黑魂火，冰冷，漠然，却又蕴含着某种新生的锐利。

　　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以他为核心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岩壁上的噬魂苔藓温顺地伏低，如同臣民迎接君王；潜伏在阴影中的石蜈窣窣后退，让出通路；甚至那些刚刚从沉眠中被唤醒、漫无目的游荡的骸骨傀兽，也仿佛找到了核心，自发地汇入他身后沉默行进的洪流。

　　他不再是那个被遗弃等死的废人，他是这片黑暗疆域初生的王。

　　他在感知，在熟悉这种掌控万物的力量。心念微动，前方百米处一只正试图钻入岩缝的、通体覆盖着坚硬甲壳的掘地蝎便猛地一僵，随即甲壳下的肌肉不自然地抽搐，幽黑的火焰在其复眼中一闪而逝。它顺从地调转方向，开始用巨大的螯钳为身后的傀军拓宽一条狭窄的通道。

　　“牧者之力……”沈退低声咀嚼着这个词。这力量并非简单的操控，更像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赋予”与“命令”。他能感知到这些傀兽核心那缕黑焰的燃烧，它们的行动皆需消耗那火焰的力量，而那力量的源头，正是他自己，以及这片矿坑中弥漫的某种奇异阴性能量。

　　队伍向着矿坑更深处进发。这里的空气愈发阴冷潮湿，弥漫着万年不变的尘埃与死寂气息，岩壁上人工开凿的痕迹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古老地质活动形成的巨大空腔和扭曲甬道。

　　忽然，沈退身下的骸骨巨象停住了脚步，发出一声低沉无声的嘶鸣（通过魂火传递的波动）。前方探路的几只小型骨兽也变得焦躁不安，在原地打转，传递回混杂着本能恐惧和茫然的信息。

　　沈退的感知向前延伸，随即微微一凝。

　　前方的巨大腔穴，与他处不同。

　　那里的岩壁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覆盖着一种黯淡的、非金非石的材质，上面雕刻着极其繁复而古老的图案——并非人类所知的任何符文体系，更像是星辰的轨迹、坍缩的星云，以及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几何符号。这些图案大部分已经磨损断裂，失去了所有能量波动，但残留的痕迹依旧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神压抑的苍茫气息。

　　而在那片黯淡墙壁的下方，堆积着数具巨大的遗骸。

　　它们并非沈退唤醒的任何一种已知兽骨。这些骨骼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水晶质感，透明或半透明，内部似乎还冻结着丝丝缕缕黯淡的光流。它们的形态更是奇特，有的拥有多条节肢般的臂骨，有的头骨呈多面体结构，完全不似此界生灵。

　　最重要的是，沈退的“牧者意志”在触及这些水晶骸骨时，竟感到了一种滞涩与排斥！

　　它们拒绝被“牧化”！

　　就在这时，沈退脑海中，那陷入沉睡的牧神意志，似乎被这片遗迹的气息触动，传递出一段极其模糊、破碎的意念波动。

　　“……流放……边陲……看守……也……陨落于此么……”

　　波动断续微弱，含义不明，却带着一种物伤其类的苍凉。

　　沈退心中凛然。这片矿坑，葬神之名，恐怕并非虚指。它埋葬的，不止是宗门罪人，还有更为古老、更为可怕的存在的尸骸。连牧神这等存在，都称其为“看守”？

　　他驱使骸骨巨象小心地靠近。越是接近，那股排斥感就越强，仿佛这些水晶骸骨即便死去万古，依旧残留着某种骄傲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本质，抗拒着后来者的玷污。

　　然而，沈退能感觉到，这些骸骨内部残留的那一丝丝黯淡光流，蕴含着一种精纯却截然不同的能量，远胜于他所知的天地灵气。

　　他尝试着集中意志，不再试图去“牧化”，而是去“沟通”，去“汲取”。

　　过程极为艰难，如同在用钝刀切割万年玄冰。但渐渐地，一缕微不可察的、带着冰冷刺痛感的奇异能量，顺着他的意志，缓缓流入他的体内。

　　并非汇入丹田（那里早已死寂），而是直接融入了他的神魂，融入了那缕黑雾之中。

　　刹那间，沈退精神一振，方才掌控傀军带来的细微疲惫感一扫而空，感知似乎也敏锐了一丝。那黑雾也仿佛吃了补药般，微微活跃起来。

　　虽然无法驱动这些水晶骸骨，但它们，竟是滋养牧神之力的补品！

　　就在沈退沉浸于这新发现时，一声尖锐恐惧、濒死般的惨嚎，通过一只安插在极远处矿道裂隙中的噬魂苔藓，猛地传递回他的感知！

　　是人的声音！

　　紧接着，混乱的灵力波动、惊恐的呼喊、兵刃劈砍岩石的声音混杂传来。

　　“……快撤！这鬼苔藓活过来了！！” “李师兄被拖进去了！救……” “啊——我的腿！！” “是魔气！此地孕育了魔物！发讯号！求援！”

　　沈退漆黑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是之前那个元婴长老带队探查后，残留的宗门弟子吗？还是新派来监视矿坑动静的倒霉鬼？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正好。

　　新生的傀军，需要祭品来磨砺爪牙。 牧者的权柄，需要生灵的恐惧来确认。 而他心中的恨火，更需要仇敌的鲜血来浇灌。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惨嚎声传来的方向。

　　身后，那沉默的、由骸骨与黑暗构成的洪流，瞬间躁动起来，无数幽黑的魂火炽烈燃烧。

　　“去吧。”

　　他轻声命令，声音在空腔中回荡，如同死神低吟。

　　“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此地之主。”

　　下一刻，万傀奔腾，如黑潮决堤，向着声音来源汹涌而去。而沈退，端坐于骸骨王座之上，缓缓闭上眼，通过无数傀兽的视野，冷漠地“看”向即将发生的杀戮。

　　这是他的领域，他的猎场。 而今日，牧者初啼，需以血食为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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