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不了了之》

　　金銮殿上的血腥气，似乎过了许久都未能彻底散去。高德禄那具被迅速清理掉的尸体，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声的污点，烙印在每一个亲历者的记忆深处，也烙印在这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堂之上。

　　接下来的数日，朝堂之上暗流汹涌，却又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暴风雨后的死寂。皇帝连续罢朝三日，独处深宫，无人知晓这位掌控着天下权柄的帝王，在经历亲生骨肉被如此残害、后宫朝堂污秽至此之后，心中是何等的震怒与萧索。

　　三日之后，皇帝重新临朝。他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依旧威严，依旧深沉，只是那眼底深处，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冰冷的疲惫。

　　没有激烈的争论，没有持续的追查。一道措辞严谨、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由内侍监当庭宣读。

　　内侍总管高德禄，虽已伏诛，罪责难逃，挫骨扬灰，不得入土。其在宫外之亲族党羽，凡经查实参与此案者，一律处斩，家产抄没。扬州涉案之盐商、官员，依律严惩，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金银窟被彻底查封，背后势力连根拔起。

　　快刀斩乱麻。

　　皇帝用最直接、最血腥的方式，清洗了所有浮于表面的罪恶。他用这些的人头与鲜血，暂时堵住了天下悠悠之口，也……止住了追查向更深处的可能。

　　然后，是关乎皇嗣的定论。

　　皇帝重申，三皇子萧璟（柳贵妃所出，体弱留宫那位）与流落民间终被寻回的皇子，皆为朕之血脉，身份尊贵，不容置疑。特为寻回之皇子赐名“萧宸”，取“北辰所居，众星拱之”之意，册封为“瑞王”，享亲王尊荣。因其身心受损，需长期静养，暂不参与朝政，于王府安心休憩。

　　柳贵妃喜极而泣，十年煎熬，终得正名。她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探望自己的儿子，尽管那个儿子，依旧沉默，眼神空洞，需要依靠云芷的《安眠图》和耐心引导，才能获得片刻安宁。

　　而对于皇后慕容氏……圣旨中，只字未提。

　　没有废后，没有进一步的惩处。仿佛她之前在那金銮殿上声泪俱下的“被蒙蔽”之说，真的被采信了。她只是被无限期地禁足在凤仪宫内，如同被打入冷宫，失去了所有的权力与自由，成了一个活着的影子。这或许比直接废黜更让她痛苦，是一种慢性的、尊严尽失的凌迟。

　　但，她还活着。

　　她的儿子，那位嫡出的皇子，也依旧保有他的名分与地位。

　　不了了之。

　　明眼人都看得懂这结局背后的权衡。牵扯太大，若真要深究皇后，势必动摇国本，引发朝局前所未有的震荡，甚至可能给虎视眈眈的外敌可乘之机。皇帝选择了稳定，选择了用一部分人的鲜血和另一部分人的“委屈”，来换取表面上的平静。

　　这是一种帝王心术，也是一种……无奈。

　　退朝的钟声敲响，百官心思各异地鱼贯而出。没有人高声议论，只有低沉的、压抑的私语在廊柱间回荡。有人庆幸躲过一劫，有人暗叹皇帝手段了得，也有人……眼底藏着不甘与寒意。

　　萧绝走在最后，玄色的亲王服制在空旷的大殿内显得格外醒目。他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对于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从他决定将案子摆在朝堂之上时，就预料到了各种可能。高德禄的自尽，皇后的断尾，都在某种算计之中。只是，亲历这最后的“不了了之”，心中依旧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

　　他走出殿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远远地，他看见云芷站在汉白玉的栏杆旁，正望着宫墙外灰蒙蒙的天空。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身形纤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走了过去。

　　云芷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清澈而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这结局。

　　“结束了？”她轻声问，不像询问，更像确认。

　　“暂时。”萧绝站到她身边，与她一同望向那被宫墙分割的天空，“蛇被打中了七寸，缩回了洞里。但，它还活着。”

　　云芷沉默了片刻。她想起那个在王府深处，依旧需要她画笔安抚的年轻瑞王，想起柳贵妃那强忍悲恸的喜悦，想起金銮殿上那滩暗红的血和皇后绝望又疯狂的眼神。

　　“值得吗？”她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用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波，用那么多条人命，最终换来的，只是一个亲王的封号，和一个被幽禁的皇后？

　　萧绝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被阳光勾勒出柔和光晕的侧脸上。

　　“对他而言，拿回了本该属于他的身份和名字。”他的声音低沉，“对有些人而言，失去了最重要的爪牙和屏障。而对更多的人而言……这是一次警告。”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锐意：“况且，谁说结束了？”

　　云芷心头微动，看向他。

　　萧绝的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的弧度：“高德禄死得太干脆。他背后的人，藏得比我们想的更深。皇后……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甚至可能，也是被利用的棋子。”

　　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从明处，转入了更幽深、更危险的暗处。

　　云芷明白了。这“不了了之”，并非妥协，而是战略性的转移。皇帝和萧绝，需要时间，需要更隐蔽的手段，去挖出那盘踞在帝国最深处的毒瘤。

　　她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宫墙巍峨，隔绝了外界，也封锁了无数秘密。

　　风吹过，带来一丝初冬的寒意。

　　一场风暴似乎平息了，但天空的阴云，并未真正散去。

　　（第一百零六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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