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王爷请缨》

　　金殿内的空气，在战报宣读完毕后，陷入了死一般的凝滞。烛火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惨白、或铁青、或惊惶失措的脸。朔方、云中、定襄，这三座北境雄城的名字，此刻听起来如同丧钟。殿柱上盘绕的金龙，在摇曳的光影里，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威严，透着一股大厦将倾的沉暮之气。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骤然爆发的、几乎要掀翻殿顶的喧嚣。

　　“陛下！北狄凶残，当立即派遣使臣，携重金前往斡旋，暂缓其兵锋……”

　　“荒谬！三城已失，百姓遭屠，此时议和，与投降何异！当倾举国之力，发兵征讨！”

　　“国库空虚，粮草不济，仓促出兵，岂非以卵击石？当固守剩余关隘，徐徐图之……”

　　文臣主和、主守，武将主战，各方引经据典，争吵不休，唾沫星子在凝滞的空气中飞溅。恐慌、愤怒、推诿、算计，种种情绪交织，将这座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的大殿，变成了一个混乱的菜市场。龙椅上的皇帝，面沉如水，手指紧紧扣着扶手上的龙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目光扫过下方这群平日里高谈阔论、此刻却大多束手无策的臣子，眼底深处是难以掩饰的失望与一种更深沉的疲惫。

　　就在这纷乱达到顶点之时，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礁石破开喧嚣的浪涛，稳步出列。

　　是靖王萧绝。

　　他没有看那些争吵的同僚，目光径直投向御座之上的帝王。所有的嘈杂，在他出列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大殿内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期待、审视，聚焦在他身上。

　　萧绝撩起袍角，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他抬起头，面容冷峻如常，不见丝毫慷慨激昂，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冰冷的火焰。

　　“父皇。”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内残余的窃窃私语，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北狄猖獗，犯我疆土，屠我百姓，此乃国仇，亦为家恨！儿臣，请旨挂帅，驰援北境，收复失地，扬我国威！”

　　没有冗长的陈述，没有利弊的分析，只有最直接、最坚定的请战。

　　一瞬间，大殿内落针可闻。

　　那些主和派张大了嘴巴，主守派皱紧了眉头，而主战派的将领们，则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彩。

　　皇帝的身体微微前倾，凝视着跪在殿下的儿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萧绝，北狄此次来势汹汹，兵力远超以往，镇北军新败，士气低迷。此去……凶险万分，你有几分把握？”

　　萧绝迎视着父亲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兵者，诡道也，胜负岂能妄断？儿臣唯有竭尽全力，死战不退！北境山川地理，狄人作战习性，儿臣尚算熟悉。只要后方粮草军械供应不绝，前线将士用命，儿臣……必不让狄人铁蹄，踏过燕山半步！”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若不能收复三城，驱逐敌寇，儿臣……愿提头来见！”

　　“提头来见”四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这是军令状！是以性命和荣辱为赌注的誓言！

　　皇帝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胸膛微微起伏，眼中瞬间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扛起危局、有胆魄、也有能力的人！

　　“好！”皇帝一声断喝，声震殿宇，“朕准奏！加封靖王萧绝为镇北大元帅，总揽北境一切军政事务，赐天子剑，便宜行事！三日后，于京郊点将台誓师出征！户部、兵部，全力筹措粮草军械，若有延误，军法处置！”

　　“儿臣（臣）领旨！”萧绝与相关官员齐声应道。

　　旨意一下，再无转圜余地。朝堂之上的纷争戛然而止，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得不转移到这场关乎国运的战争上来。

　　退朝的钟声响起，百官神色各异地退出大殿。许多人经过萧绝身边时，目光复杂。有敬佩，有担忧，有幸灾乐祸，也有冷眼旁观。

　　萧绝面无表情，径直向外走去。刚出殿门，早已候在外面的萧寒立刻迎了上来，低声道：“王爷，府里……”

　　“回府再说。”萧绝打断他，脚步未停。

　　回到靖王府，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仆从们行走间都带着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云芷和萧宸站在前厅廊下，显然已经得到了消息。

　　萧宸脸上毫无血色，看到萧绝，立刻冲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皇兄！你不要去！太危险了！他们会杀了你的！”

　　萧绝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略显生硬，但语气是罕见的温和：“守护家国，是萧氏男儿的责任。你在京城，要听话。”

　　他的目光，越过萧宸，落在云芷身上。

　　云芷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站在渐沉的暮色里，身形显得有些单薄。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没有小女儿态的担忧哭泣，也没有虚假的鼓励，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了然，以及一种与他相似的、直面风暴的平静。

　　“后日出发。”萧绝对她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知道。”云芷轻轻点头，“殿下……一切小心。”

　　千言万语，最终也只能汇成这最简单的一句。她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关于边关战事与铜钱线索可能的关联，关于他离京后京城的局势，关于那本札记中记载的“同心结”……但此刻，都不是询问的时机。

　　萧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锐利如鹰，似乎想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入脑海。他看到了她眼底深处的坚韧，也看到了那坚韧之下，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为他而起的波澜。

　　“京城，交给你了。”他重复了昨晚的话，语气却更加沉重，“皇后那边，不会安分。那铜钱背后的黑手，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遇事……多与七弟商议，亦可寻几位信得过的老臣。萧寒会留下部分人手听你调遣。”

　　这是他将自己的软肋和半壁根基，都托付给了她。

　　“我会尽力。”云芷应道，没有保证什么，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正在这时，管家匆匆来报：“王爷，兵部、户部几位大人已在书房等候，商议出征事宜。”

　　萧绝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云芷和紧紧抓着他衣角的萧宸，转身，大步向着书房走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庑深处，坚定，决绝，没有一丝回头。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王府内灯火次第亮起，却驱不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离别的沉重与征伐的肃杀。

　　云芷扶着依旧在轻轻抽噎的萧宸，望着萧绝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

　　边关的烽火，已然燎原。而他这一去，前方等待的，是血与火的沙场，是明枪暗箭的危机。京城的水，在他离开后，只会更加浑浊汹涌。

　　她握了握袖中那枚冰冷的金牌，又想起《画皮师札记》中关于“同心结”的记载。

　　风雨，真的来了。而她，必须在他为她撑起的这片天空暂时倾斜之时，学会独自站立，甚至……为他稳住这后方的根基。

　　夜风渐起，带着北地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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