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语定乾坤》

　　时间仿佛在金殿之上凝固了。所有的喧嚣、质疑、窃语，都在那具自焦黑骸骨上“重生”的泥塑面容前，戛然而止。那泥塑是如此栩栩如生，肌肤纹理依稀可见，眉眼间的愁苦与柔顺仿佛被瞬间定格，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诉说感。

　　皇帝立于长案前，深邃的目光久久凝视着泥塑，又缓缓移向旁边云芷早前绘制的、根据老渔夫描述而成的柳芸儿（小蝶）画像。无需多言，两张面容之间那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差异，已如同沟壑般清晰——眉骨的弧度更为平缓，鼻梁的线条少了几分秀气却多了些许硬朗，唇形也更显单薄，最重要的是，泥塑完整呈现的双耳，与画像旁标注的“右耳失聪”形成了最直接的矛盾。

　　李维、张谦、赵莽等人，脸色已从最初的煞白转为一种死灰般的绝望。他们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铁证如山，而且是以这种他们闻所未闻、根本无法辩驳的方式，悍然呈现在九五之尊和满朝文武面前！

　　然而，云芷深知，对于这些浸淫官场多年、老奸巨猾之辈，仅仅证明死者身份存疑，他们仍可能垂死挣扎，将一切推诿给“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或“意外巧合”。她需要更致命的一击，将他们的谎言与这具骸骨、与百花楼那场大火、与整个阴谋彻底钉死！

　　就在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泥塑与画像的对比所震撼时，云芷上前一步。她没有去看那些面如死灰的嫌犯，而是转向御座方向，再次深深一礼。

　　“陛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因殿内极致的安静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民女此前推断，真正的小蝶（柳芸儿）右耳失聪，乃幼时重症中耳炎所致。此类慢性炎症，若迁延不愈，不仅会损伤耳道黏膜，更会在颅骨骨质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她的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再次拉回到了那具作为一切根源的焦黑颅骨之上。

　　云芷伸出带着丝质手套的手，轻轻捧起那颗曾作为泥塑基座的颅骨。她的动作依旧轻柔而恭敬，目光却锐利如刀，直指关键所在。

　　“请陛下，诸位大人，细观此颅骨双耳内部，尤其是右侧。”她将颅骨稍稍倾斜，让耳部区域更清晰地暴露在烛光下，“其耳道内壁骨质光滑完整，乳突蜂房结构清晰，并无任何因长期炎症刺激导致的骨质增生、硬化、破坏或因脓液侵蚀形成的瘘管痕迹！”

　　她运用了尽可能通俗的语言，但核心意思明确无比——这颅骨的耳朵，是健康的！

　　紧接着，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字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心头：

　　“民女恳请陛下，即刻派遣资深仵作，当堂验看！若此颅骨右耳内部，能找到任何符合长期严重中耳炎的陈旧性骨质病变痕迹，民女愿当场自刎，以谢欺君之罪！”

　　“反之！”她话音一顿，目光如电，猛地扫向瘫软在地的李维等人，最终定格在那泥塑完好无损的右耳上，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金殿：

　　“若验明此骨右耳无恙，则足以证明——此焦尸绝非右耳失聪的柳芸儿！”

　　她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地吐出那句早已酝酿在胸、足以定鼎乾坤的话：

　　“此人听不清丝竹之乐，却死于琴房之秘！这，就是铁证！”

　　“听不清丝竹之乐，却死于琴房之秘！”

　　这句话，如同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金殿的琉璃金砖之上，也砸碎了李维等人最后的心防！

　　是啊！一个右耳几乎失聪、连寻常丝竹之声都听不真切的杂役婢女，怎么会因为“在琴房听到了不该听的秘密”而被灭口？！琴房之秘，对于她而言，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威胁！这个被他们用来掩饰“身份互换”、栽赃灭口的理由，在此刻，被这具无声的骸骨和云芷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彻底戳穿，显得如此荒谬可笑，如此漏洞百出！

　　这已不仅仅是死者身份的疑点，这是直接揭示了整个“杀人灭口”动机的虚构性！将百花楼纵火案最核心的伪装，撕得粉碎！

　　“噗——”李维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官袍，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神涣散，口中兀自喃喃：“完了……全完了……”

　　张谦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若非两旁有侍卫架着，早已瘫软下去。

　　赵莽双目圆瞪，仿佛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他们精心构筑的防线，在这样一种绝对的力量面前，是何等不堪一击。

　　皇帝的目光从泥塑移到颅骨，再从颅骨移到面如死灰的几人身上，最后落回虽然疲惫却目光灼灼、宛如利剑出鞘的云芷身上。他缓缓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与决断。

　　“来人！”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传朕旨意，将李维、张谦、赵莽、沉万金、王朗一干人等，即刻打入天牢，严加看管！此案交由靖王萧绝，会同三司，彻查到底！凡有牵连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萧绝率先躬身领命，声音铿锵。

　　“陛下圣明！”满朝文武，无论之前立场如何，此刻皆齐声应和，声震殿宇。

　　一语定乾坤！

　　云芷以她的骨韵重现之术，更以她对细节的精准把握和这直指核心的雷霆一击，彻底扭转了局势，将这桩牵扯巨大的阴谋，撕开了一个再也无法弥合的口子。

　　她站在那里，微微喘息，看着侍卫将彻底崩溃的几人拖拽下去，看着朝臣们敬畏复杂的目光，感受着身旁萧绝投来的、深沉而灼热的目光。

　　她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但最艰难的第一步，她已然踏过。以骨为证，以笔为刃，她为自己，也为那无声的骸骨，争得了这至关重要的公道。

　　（第四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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