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深夜问审》

　　戌时过半，京兆尹衙门深处，用于审讯重犯的耳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烛火被从窗缝渗入的夜风吹得摇曳不定，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将房间中央那道戴着木枷、跪坐在冰冷地面上的单薄身影，衬得愈发渺小脆弱。

　　萧绝端坐在唯一一张太师椅上，玄色常服几乎与身后的黑暗融为一体。他面前简陋的木桌上，摊开的正是云芷白日里绘制的那幅犯罪现场重建图。粗糙的草纸，焦黑的炭笔线条，与这肃杀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因其中蕴含的、超越时代的严密逻辑，而散发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图纸上，指尖正好点在那句“宜重点排查百花楼核心人员、与牡丹过从密切且有势力者”的结论上。烛光映照下，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幽冷难辨的光泽。

　　他从秦风口中得知这幅图的存在时，并未太过在意，只当是那女子的又一次“哗众取宠”。然而，当图纸真正摊开在眼前，那精准的百花楼方位标注（虽简略，但关键位置无误），那清晰的人物关系梳理，尤其是那几条基于有限信息却直指核心的凶手侧写……让他无法再等闲视之。

　　这绝非一个深闺女子，甚至绝非寻常刑名老吏所能有的思维。这更像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感干扰，直指事物本质的冰冷剖析。

　　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萧绝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落在下方垂首跪坐的云芷身上。她依旧穿着那身肮脏的囚服，头发散乱，脸色在烛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可就是这样一副脆弱到极致的躯壳里，却藏着如此迥异、如此惊人的灵魂。

　　“此图，”萧绝终于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冷冽，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你所绘？”

　　云芷微微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审视：“是，王爷。”

　　“依据何在？”他的问题简短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云芷深吸一口气，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不能提及现代犯罪心理学，只能依托于这个时代能理解的逻辑。

　　“回王爷，民女依据有限线索推演。”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稳定，“小蝶身份低微，若非触及他人重大利益或隐秘，不至于招致杀身之祸，更不至于需以花魁身份焚尸掩盖。此为一。”

　　“凶手选择牡丹香闺行事，熟悉环境，纵火时机把握精准，需内部知识。此为二。”

　　“杀人、移尸、纵火、灭口（或隐匿翠浓），环环相扣，非一人一时能成，需势力与周密计划。此为三。”

　　“综上，民女推断，凶手或其主使，必是熟悉百花楼、有权势、且欲掩盖某个与小蝶或牡丹相关之重大秘密之人。”

　　她的分析条理清晰，层层递进，完全基于图纸上的逻辑，没有多余的情绪渲染，也没有怯懦的畏缩。

　　萧绝静静地听着，指尖在图纸上轻轻敲击。她的回答，与图纸内容严丝合缝，甚至更为精炼。这份冷静和逻辑能力，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此女，绝不简单。

　　“看来，云凛教你的，不止画画画。”萧绝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浓重的阴影，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一个罪臣之女，一个本该在奴籍中苟延残喘之人，却拥有如此洞察之力，更在身陷囹圄之际，不思自身安危，反而对一桩与你毫不相干的命案如此上心……”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刃刮过耳膜：“告诉本王，你究竟是谁？潜伏于此，意欲何为？！”

　　最后四个字，带着雷霆般的威势，几乎要震碎人的心胆。一旁的秦风手已按上了刀柄，眼神锐利地盯住云芷，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立刻出手。

　　空气仿佛凝固了。烛火噼啪一声轻响，爆开一朵灯花。

　　云芷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逼到绝境、必须背水一战的决绝。她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任何一丝犹豫、任何一点漏洞，都可能万劫不复。

　　她抬起头，毫无畏惧地直视着萧绝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牢狱的折磨让她憔悴，但她的眼神却在此刻亮得惊人，如同被拭去尘埃的寒星。

　　“王爷，”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在寂静的夜里传开，“民女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民女能做什么。”

　　她微微停顿，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民女，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人。”

　　“同时，也是一个……能帮王爷破案的人。”

　　她没有否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直接回答“意欲何为”，而是将生存的欲望与自身价值，赤裸裸地摊开在了这位掌控着她生死的王爷面前。

　　我想活。

　　而我的能力，对你有用。

　　这就是她的答案，简单，直接，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和……坦诚。

　　萧绝眸中的冰寒似乎波动了一下。他预想了她的狡辩、她的哭诉、她的恐惧，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如此直白、甚至堪称狂妄的回答。

　　想活下去？

　　能帮他破案？

　　好大的口气！

　　然而，看着她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感受着她话语里那份基于事实（至少是目前展现出的能力）的底气，萧绝第一次发现，自己竟无法立刻斥之为荒谬。

　　审讯室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烛火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扭曲，交织在墙壁上，仿佛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萧绝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秤，衡量着她的价值，也衡量着她的危险。

　　良久，他缓缓靠回椅背，打破了沉默，语气依旧听不出情绪，但那股逼人的杀气却悄然收敛了些许：

　　“活下去，需要资本。证明给本王看，你……值这个价。”

　　他没有再追问她是谁，而是将问题抛回给了她自己。

　　证明你的价值。

　　云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第一关，她勉强过了。她低下头，姿态恭顺，声音却依旧平稳：

　　“民女，谨遵王爷之命。”

　　烛光下，她纤细的脖颈仿佛不堪一击，却又仿佛蕴藏着不屈的韧性。

　　萧绝挥了挥手。

　　秦风会意，上前将云芷带了下去。铁链拖曳的声音逐渐远去，审讯室内重归寂静。

　　萧绝独自坐在椅上，目光再次落回那幅炭笔绘制的图纸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账册”二字被刻意模糊掉的位置附近轻轻摩挲。

　　云芷……

　　你在图纸上隐去的，又是什么？

　　这个深夜的问审，没有答案，只有更深的好奇与探究，在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心中，悄然滋生。

　　（第九章 完）
　　http://www.abcsee.cc/43935/9.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bcsee.cc。ABC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abcse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