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救出生天》

　　地牢的铁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片充斥着绝望与腐臭的黑暗重新封存。通道内，只剩下暗卫们轻捷而迅疾的脚步声，以及被搀扶着的、那个依旧在斗篷下瑟瑟发抖的青年偶尔泄出的、破碎的呜咽。撤离路线早已规划妥当，如同精密齿轮的咬合，每一个转角，每一段阶梯，都有接应的暗卫肃立警戒，确保这条通往生天的路，畅通无阻。

　　萧绝走在队伍中间，面色沉静如水，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刃般的寒光。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那个被严密护卫着、包裹在厚重斗篷里的身影。行动出乎意料的顺利，顺利得……甚至让人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对方经营如此庞大的阴谋，对真皇子的看守，绝不应仅止于此。这更像是一个诱饵，或者，是他们另有倚仗？

　　念头在脑中飞速转过，但脚步未有丝毫迟滞。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坦途，人，必须先救出去！

　　当他们终于从一处伪装成废弃水井的出口悄然潜出，重新呼吸到扬州城夜晚清冷（尽管依旧带着运河特有的湿浊）的空气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接应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僻静的巷口，车帘低垂，车夫眼神锐利，如同蛰伏的夜枭。

　　迅速将人安置进马车，暗卫们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地融入四周的黑暗，负责断后与清除可能存在的尾巴。马车立刻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离这片危险区域，向着听雨轩的方向疾驰。

　　车厢内，空间狭小而密闭。只有角落一盏固定的、蒙着厚布的防风灯，散发出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隅。

　　萧绝坐在一侧，目光落在对面蜷缩在软垫上的青年身上。冷风亲自守在车内，警惕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脱离了那恐怖的地牢环境，青年似乎稍微平静了一些，但身体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双手紧紧抓着裹在身上的斗篷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低着头，脏污斑结的头发垂落，遮盖了他的大部分脸庞，只露出瘦削的下巴和干裂的嘴唇。

　　萧绝没有急于询问。他示意冷风递过去一个水囊。

　　青年似乎对突然递到面前的东西感到惊恐，身体猛地向后缩去，撞在车厢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警惕的声音。

　　“喝水。”萧绝开口，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缓，不带丝毫压迫感。

　　青年迟疑了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水囊。他的动作笨拙而僵硬，甚至有些协调失衡，仿佛很久没有正常使用过这双手。他笨拙地拔开塞子，急切地将水灌入口中，却因为喝得太急而呛咳起来，水渍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得到处都是。

　　萧绝静静地看着。看着他狼狈饮水的姿态，看着他因呛咳而微微涨红、却依旧难掩苍白的脸，看着他眼神中那无法掩饰的、如同受惊幼鹿般的茫然与恐惧。长期囚禁与药物控制，显然对他的身心造成了毁灭性的摧残。

　　然而，就在青年呛咳稍止，下意识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尽管袖子本身已破烂不堪）去擦拭嘴角水渍的那一刻——萧绝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那个动作……极其短暂，近乎本能。抬手的角度，手腕微曲的弧度，以及擦拭时那种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刻入骨髓的优雅与讲究，绝非一个流落市井、或者被长期当作牲畜般囚禁的人所能拥有！那更像是一种……深植于血脉与教养之中的礼仪习惯，即便在神智昏聩、处境狼狈不堪之时，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萧绝的心跳，微微加速。他按捺住情绪，继续观察。

　　马车碾过一块石子，微微颠簸了一下。青年身体一晃，手下意识地向旁一抓，想要稳住身形。他抓空了，手指在空中划过一道无措的弧线，随即又怯怯地缩了回去，重新抱紧自己。但在那短暂的一瞬，他挺直了一下脊背——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本能反应，仿佛某种久远的记忆在提醒他，无论何时，姿态不能垮。

　　还有他的脚。虽然穿着破烂不堪的鞋子，但在他不自觉并拢双膝，脚尖微微内敛的姿态中，依稀能看到一丝……属于良好教养的痕迹。

　　这些细节，零零碎碎，如同散落在泥沙中的金屑，微弱，却真实存在。与那颗眉心刺目的朱砂痣相互印证，无声地诉说着这个看似疯癫狼狈的青年，那被强行掩盖、被残酷磨砺，却终究未能彻底泯灭的……真实身份。

　　他不是白墨那种被精心雕琢、完美却虚假的赝品。他是真品，是一块被强行投入泥沼、蒙尘受垢、甚至险些被彻底摧毁，但内里材质依旧不凡的璞玉。

　　萧绝缓缓靠向车壁，闭上了眼睛。心中并无太多找到目标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沉甸甸的、混杂着愤怒与怜悯的复杂情绪。这十年，这个本该金尊玉贵、享尽荣华的皇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他被多少人利用，被多少双肮脏的手摆布？

　　马车在寂静中行驶，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以及青年偶尔因马车颠簸或自身恐惧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雨轩那熟悉的、在夜色中静默矗立的轮廓，终于出现在了视野的尽头。

　　生天已至。

　　但对他而言，或许，只是另一段更加复杂、更加艰难的旅程的开始。

　　萧绝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对面那蜷缩的身影上，眼神深邃如夜。

　　救出来了。

　　接下来，便是疗伤，是唤醒，是……清算。

　　（第九十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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