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白发人送（2）

　　女帝的御驾以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出了长安，所有仪仗规制都被抛在脑后，苏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她不信！她不信她的琼儿就这么没了！她甚至心存一丝荒谬的幻想，或许是误传，或许她赶到时，还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

　　然而，当她风尘仆仆、鬓发散乱地冲进洛阳行宫那依旧弥漫着血腥与药味的寝殿时，所有的幻想都在瞬间破灭。

　　殿内，宫人跪了一地，啜泣声低低回响。正中的床榻上，云琼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已经换上了整洁的公主朝服，妆容也被精心打理过，遮掩了死灰的脸色，仿佛只是沉睡。但她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起伏的胸口，残忍地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苏璃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她推开搀扶的内侍，一步步，如同踩在刀尖上，挪到床榻边。

　　她伸出手，颤抖地，抚上女儿的脸颊。肌肤尚存一丝微弱的、正在迅速消散的余温，那柔软的触感，几乎让她产生女儿还会醒来的错觉。

　　“琼儿……”她轻声呼唤，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母皇来了……你看看母皇……”

　　没有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苏璃俯下身，将女儿尚且柔软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仿佛要将她重新捂热，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她感受着那体温一点点从指尖流逝，如同她此刻正飞速崩塌的世界。

　　这一刻，她不是执掌乾坤的女帝，只是一个失去了心爱女儿的母亲。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眼前竟恍惚出现了多年前，长子云琮自尽身亡时的场景……也是这般突如其来的噩耗，也是这般冰冷的绝望，也是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撕心裂肺！

　　报应吗？

　　是她当年为了权力，默许甚至推动了那些逼死云琮的势力？

　　还是她强行拆散林凡与周氏，将琼儿推入这政治婚姻的火坑，最终导致了今日的悲剧？

　　为什么？为什么她生命中最重要、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孩子，都要以这种惨烈的方式离开她？！

　　“啊——！！！”苏璃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如同受伤母兽般的悲鸣，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云琼冰冷的脸颊上，与她未干的泪痕（或许只是错觉）混在一起。

　　就在这极致的悲恸中，殿外传来一阵激烈的骚动和阻拦声。

　　“放开我！让我进去！我要见她！”是林凡嘶哑绝望的吼声。

　　“驸马爷！您不能进去！陛下在里面！”

　　“滚开！”

　　伴随着侍卫的惊呼和肉体碰撞的声音，殿门被猛地撞开！林凡如同疯魔般冲了进来。他一身素服早已凌乱不堪，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脸上泪痕交错，哪里还有半分平日清冷自持的模样。

　　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被苏璃抱在怀中的、了无生息的云琼。

　　那一刻，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脚步虚浮地向前踉跄了几步，死死盯着云琼安详却冰冷的睡颜，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是他……

　　是他那封和离书，是他那句“以死谢罪”，是他一直以来冰冷的拒绝和疏离……是他，在产房外无能狂怒，最终听到了她那句“原谅”……是他，亲手将那个曾鲜活地、骄傲地、也曾默默守护过他的女子，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巨大的罪恶感和无法承受的悔恨，如同最炽热的岩浆，瞬间焚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啊——！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林凡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绝望和自我毁灭的疯狂，震得殿内梁柱仿佛都在颤抖。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头，目光决绝地盯住了殿中一根支撑穹顶的、坚硬的蟠龙金柱！他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那柱子狠狠撞去！竟是要以最惨烈的方式，当场殉葬！

　　“拦住他！”苏璃瞳孔骤缩，厉声喝道。

　　一直戒备着的侍卫反应极快，在林凡即将撞上柱子的前一刻，数人合力，死死地抱住了他！

　　“放开我！让我死！让我去陪她！！”林凡疯狂地挣扎着，嘶吼着，双目赤红如同滴血，力气大得惊人，几名精锐侍卫竟一时有些制他不住。他额角青筋暴起，脸上是彻底的崩溃与癫狂，“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殿下！让我死——！”

　　他的嘶吼声与苏璃压抑的哭声、宫人们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将这原本庄严肃穆的寝殿，变成了人间炼狱。

　　苏璃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一心求死的女婿，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恨意与悲凉。是他！确是他，负了琼儿，伤透了琼儿的心！可此刻，看着他这痛不欲生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与琼儿赴死时如出一辙的绝望，苏璃竟也生出一种荒谬的同情。

　　他也不过是这盘棋局中，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一个被皇权与命运共同捉弄的可怜虫。

　　“够了！”苏璃放下云琼，缓缓站起身，尽管脸上泪痕未干，但属于帝王的威仪与冰冷重新回到了她的眼中，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林凡！你想死？容易！但你现在还不能死！”

　　她走到被侍卫死死按跪在地上的林凡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冰锥：

　　“琼儿用命换来的孩子，还需要父亲！”

　　“你欠琼儿的债，还没还清！想一死了之？没那么容易！”

　　“给朕活着！用你的余生，去恕罪！去抚养你们的孩子长大！这才是你林凡，现在唯一该做，也是必须做的事！”

　　林凡挣扎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苏璃，又缓缓转向榻上仿佛沉睡的云琼，最终，目光落在了被嬷嬷抱在怀中、那个因为失去母亲而细弱啼哭的婴儿身上。

　　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一股比死亡更深沉、更无力的痛苦，将他彻底淹没。他停止了挣扎，瘫软在地，将脸深深埋入冰冷的地面，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如同困兽般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

　　死，成了奢望。

　　活着，才是对他最残酷的惩罚。

　　苏璃看着他这副模样，闭了闭眼，挥挥手，让侍卫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

　　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婴儿无助的啼哭。

　　苏璃走回床边，再次握住女儿早已冰冷的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剧痛，如同永夜般，笼罩了她余下的人生。

　　（本章完）
　　http://www.abcsee.cc/43951/42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abcsee.cc。ABC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abcse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