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稚血涤尘救世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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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武汉的天空是铅灰色的,厚实的云层低垂,仿佛要压垮这座被长江分割的城市。空气中混杂着一种湿冷的、略带铁锈味的气息,从车窗外涌入,拂过我的脸庞,也拂过紧挨着我、正兴奋地指着窗外不断掠过的高楼和陌生街景的小蝶。她的眼睛,那双我永远不会忘记的眼睛,明亮、清澈,此刻盛满了孩子般的新奇。但这清澈之下,掩盖着曾沉沦于最深黑暗的痕迹。她不是我从山清水秀的乡下带来的侄女,她是从倭未国那座代号“寂静岭”的活体实验室深处,被我和其他“和平使者”的战友们,用血与火的代价,硬生生抢回来的生命。车子在略显陈旧的武汉医学院附属医院门口停下。小蝶几乎是蹦跳着下车的,动作轻盈,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自由感。然而,当她踏进医院消毒水气味浓烈的大厅,感受到那份肃穆与冰凉时,那潜藏在眼底深处的恐惧阴影,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她的脚步微不可闻地顿了一下,小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我外套的下摆。那一抓,仿佛带着冰冷的记忆碎片——不是田野间的虫鸣蛙叫,而是金属器械碰撞的脆响、是无影灯下刺骨的惨白、是针头刺入皮肉时无声的绝望尖叫。倭未国的实验室,像一头盘踞在她灵魂深处的巨兽,医院的环境,唤醒了它蛰伏的阴影。
“叔,抽血…疼吗?”她抬起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伪装在刻意维持的笑容下。
我的心猛地一缩。那一刻,我不仅看到了她此刻的不安,更看到了几个月前,在那地狱般的地下室里,她被固定在冰冷的实验台上,手臂上布满青紫针孔和焦痕,眼神空洞得像熄灭星辰的小蝶。我们冲进去时,她几乎认不出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是无数次的安抚,是用尽全力的守护,才让她眼中重新燃起微光,才让她开始像现在这样,会笑、会跳、会好奇地问着“疼吗”。
我蹲下身,平视她的眼睛,用最平稳、最让她安心的语气说:“小蝶,相信我,就一点点,像被蚊子叮一下。而且,这次是我们自愿的,是为了帮助医生叔叔阿姨了解我们了不起的小蝶身体有多棒,能对付多少坏坏的病毒!王叔叔(王博士是和平使者在国内接头的医学专家)会一直陪着你,我也会。” 我握住她冰凉的小手,努力传递着温暖和力量,希望能驱散她记忆中那无影灯下的寒冷。
她抿着嘴,眼睛在我脸上转了几圈,似乎在确认话语的真实性,最终用力地点点头,笑容重新变得灿烂:“嗯!哥在,小蝶不怕!”
等待的过程是漫长的。检验科外的长椅上,冰冷的瓷砖透着寒意。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单调而催眠,却无法驱散我内心的焦灼。小蝶靠在我身边,起初还在晃着腿,哼着不成调的歌,但渐渐地,寂静的环境和陌生的仪器声响再次勾起了她的恐慌。她开始往我身边缩,最后几乎是把整个小小的身体都蜷进了我的怀里,像一只寻求庇护的雏鸟。我的手臂环着她,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倭未国的经历,在她看似复原的欢快外表下,留下了一道道无形的、极易撕裂的伤口。每一次身体的接触,每一次陌生环境的刺激,都可能触及那些伤口。
“叔”她把脸埋在我外套里,闷闷的声音传来,“这里…像那个地方…”
“不像,一点都不像。”我收紧手臂,声音低沉而坚定,“这里是为了救人,是为了发现好的东西。‘寂静岭’是坏人的牢笼,这里是希望的地方。小蝶现在是自由的战士。” 我一遍遍地向她重复着“自由”和“安全”这两个词,用语言编织一张无形的网,试图兜住她不安的心。
当王博士拿着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报告走出来时,他严肃的面容下闪烁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老弟,小蝶!”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惊雷在我耳边炸响,“确定了!天然多种病毒抗原体!高活性,广谱!她的血液里,蕴藏着可以对抗数十种、甚至更多已知病毒的天然万能抗体!”
报告上那些复杂的图表和数据,仿佛在冰冷的白炽灯光下燃烧起来。小蝶探过头,好奇地看着那些曲线和数字,懵懂不解。她只看到王叔叔和我的激动。王博士轻声向她解释着“抗体”、“病毒”这些词语,她听着,眼睛渐渐亮起光芒:“那我的血…能打败病毒坏蛋?”
“没错!”王博士重重点头,“小蝶是个了不起的小英雄!”
“哇哦!”小蝶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开心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脸上恐惧的阴霾被惊喜冲刷得一干二净,“哥,我是英雄啦!我的血是超级英雄!” 她的笑声回荡在空寂的走廊里,带着一种纯粹的、穿透阴霾的力量。看着她转瞬即逝的恐惧被纯真的喜悦取代,我的心却被这份发现带来的巨大重量压得更沉了。这珍宝般的血液,暴露在阳光下时,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答案很快就来了。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全球。我租下的那个临时住所——一个位于老居民楼顶层的逼仄小单间,窗户正对着宏伟的长江大桥——成了喧嚣世界的风口浪尖。
窗外,日夜不休的人流聚集。举着横幅、高呼“小蝶救世主”的狂热信徒;架着长枪短炮、恨不得破门而入的各国记者;还有混杂在人群中,眼神闪烁不定、低声议论的怀疑论者和可能别有用心之人。警方的警戒线拉了一道又一道,也无法完全隔绝那份疯狂和窥探。网络的浪潮更加汹涌。“#小蝶奇迹”、“#人体宝藏”的标签占据热搜榜首。兴奋的季赌者们开始下注小蝶的血能攻克哪些绝症;阴谋论者在暗网角落散布着“实验室泄露说”,质疑这“奇迹”的真实性;甚至有人公然在社交媒体上悬赏购买小蝶的血样或组织,声称用于“人类进步的研究”。那间小小的公寓,被无形的喧嚣震得嗡嗡作响。
我的焦虑如同藤蔓般缠绕心脏,越勒越紧。每一个陌生的敲门声,都让我神经骤然绷紧,迅速透过猫眼确认,唯恐是暗夜里悄然降临的掳掠者。小蝶每一次想要下楼溜达(我们养了一只路上捡来的小狗,成了她这段时间唯一的伙伴),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她下楼几分钟,对我而言是漫长的煎熬,我会立刻冲到窗边,眼睛死死锁定楼下她的小小身影,直到她安全返回。我检查了十几次门锁,在房间里坐立难安,满脑子都是倭未国实验室惨绝人寰的画面——如果那些阴影再次笼罩她,如果为了所谓的“人类进步”又要将她关进铁笼……我几乎夜不能寐。
小蝶呢?她似乎与这紧张的世界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她趴在飘窗上,看着楼下攒动的人头,偶尔还能看到举着带有她名字的牌子,她会咯咯地笑,然后得意地对我喊:“哥,你看!他们在喊我名字呢!像看大明星!” 她穿着毛茸茸的睡衣拖鞋,抱着小狗在狭窄的空间里蹦蹦跳跳,哼着电视里听来的流行歌曲。她还是会翻看手机,划过那些耸人听闻的标题、那些对她身份赤裸裸的讨论甚至恶意揣测,撇撇嘴道:“这些大人真奇怪,总是吵来吵去的。” 然后点开一个搞笑猫猫视频,放声大笑。她那纯粹的笑声在小小的房间里盘旋,像阳光试图穿透厚重的乌云。可那份阳光越是明亮,就越映照出我心底的恐惧有多么幽深。她并不知道,这份救世的天赋,可能会将她拖回比倭未国实验室更危险的漩涡中心。她的天真在刀锋上跳舞,却浑然不觉。
那个转折点来得猝不及防。一个深沉的雨夜,密集的雨点疯狂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沙哑而持续的噪音,像无数窃窃私语的亡魂。墙上的挂钟刚指向凌晨一点十二分,尖锐的手机铃声便如同警笛般撕裂了黑夜的寂静。是王博士。我的心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跳动。
我迅速抓起电话,声音带着未褪的睡意和浓重的担忧:“喂,老王?”
电话那头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沉稳,像被电流灼烧般焦躁:“老弟!紧急情况!医院IcU这边,三位危重病人!都是国内最新变异毒株导致的急性多器官衰竭!现有的所有抗体药物全部失效,生命体征急剧恶化,血液检测显示常规血清疗法完全无效!现在唯一的理论希望…是小蝶体内的天然抗体!她的血液样本显示出的中和能力是目前已知最强的!必须在几小时内拿到抗体血样进行紧急特异性血浆输注!时间就是命!车子已经到你家楼下!保安小张开车,快!一定要快!把小蝶带来!救命的血!”
“现在?外面这么大雨,这么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喉咙干涩发紧,仿佛被扼住。窗外的雨幕疯狂,黑暗吞噬着城市,楼下未知的阴影中是否藏匿着窥视的眼睛?媒体的?疯狂的?还是更可怕的?恐惧像冰冷的铁钩,勾住了我的四肢。小蝶才刚睡下没多久,疲惫刚刚舒缓她紧绷的神经。我捏着手机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老王,这…太冒险了!深更半夜,这么大动静,万一…”
“叔!我去!”
一个清亮而果断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惊愕回头。小蝶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几尺远的地方。她没有开灯,只穿着单薄的旧睡裙(是从倭未国穿回来的唯一一件旧物),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勾勒出她瘦小的轮廓。雨水反射的霓虹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映照出她异常清晰的表情——没有一丝困倦迷茫,也没有往日的嬉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平静、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破茧重生的觉悟。
她没有丝毫犹豫,几步上前,从我微微颤抖的手中轻巧但不容拒绝地接过了沉重的手机。
“喂,王叔叔,”她对着话筒,声音清晰而稳定,没有丝毫童音特有的奶气,“要我的血救人对吧?行!我知道!你们等着,我马上下来!” 那语气平静得像个大人,一个经历过生死、看透苦难后决定担起责任的大人。
电话挂断的“嘟”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她把手机塞回我僵直的手中。
我目瞪口呆,看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这还是那个在倭未国实验室角落里瑟瑟发抖、需要我喂水擦脸的实验体47号吗?这还是那个平时看到抽血针头会往我怀里躲的小女孩吗?
“小蝶…你…外面在下雨,很黑,而且…”
她仿佛没有听到我迟滞的问话,已经径直走向床边,开始利落地脱掉睡裙,换上那件我给她买的、印着卡通小马驹的廉价外套。动作没有平时的蹦跳,但异常迅速、连贯。她甚至弯腰穿好了鞋子。然后,她没有任何解释,转身,毫不犹豫地一步跨过门槛,走进了昏黑冰凉的楼道走廊!那股冷风猛地倒灌进来,激得我一个哆嗦。
“小蝶!等等!” 我急促地呼唤。
她没有回头,只是脚步略顿,转过身,那张在黑暗中显得分外狡黠的小脸对着我,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极其平静的弧度:“救人啊,哥。我的血能救人了。还等什么?” 她的眼神穿透黑暗,直直地望进我的心底,里面蕴含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和难以撼动的决意。这不再是被迫在倭未国实验室供血的绝望,这是自由的选择!是自己生命价值的真正确认!
那一刻,我所有的犹豫、恐惧、担忧,在她那平静得近乎悲怆的目光中,都轰然崩塌。
长叹。一声沉重的、仿佛要将肺腑中所有浊气都排空的叹息,从我胸膛最深处翻滚而出,带着无奈、带着心疼、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沉重,最终化为无声的跟随。我抓起外套,几乎是踉跄着追了出去。除了跟上她,我还能做什么?
雨依旧倾盆。车子像一叶孤舟在茫茫的、被雨水彻底模糊的城市汪洋中疾驰。街道空旷,只有车轮碾过积水发出的巨大哗啦声和雨刷器机械摇摆的单调节奏。车内异常安静,只有暖气微弱地嘶嘶作响。负责开车的保安小张神情严肃,一路沉默,专注地盯着前方白茫茫的路。小蝶蜷缩在后座的角落,身体紧贴在冰冷的车门玻璃上,脸也贴着,仿佛想从冰冷中汲取一丝支撑。雨水在车窗外流淌,变幻着街灯惨白的光晕。
“叔,”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几乎被雨声淹没,“那些病人…现在是不是很疼?像…像以前我那样疼?”
我喉咙瞬间被巨大的酸涩堵住,眼眶发热。她是在回忆“寂静岭”里非人的痛苦折磨!每一个细胞都在撕裂的疼痛!她是在用她刻骨铭心的感受,去想象此刻躺在IcU里挣扎求生者的绝望。我的心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会疼,”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但王叔叔他们用你的血,就是为了帮他们减轻痛苦,救他们的命。你会帮到他们,让他们不会像你…以前那么痛。”
她“哦”了一声,没有抬头,静静地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世界。过了好一会儿,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慢慢爬上她紧贴着冰冷玻璃的唇角。“那…真好。”她低低地说,带着一种完成救赎般的释然。
医院急诊大楼在深重的雨幕中浮现,如同一座森严惨白的巨大堡垒,矗立在无边的水世界中央,唯有惨淡的LEd灯牌在浓重的水汽中散射着令人心悸的红光。车子从特殊通道驶入侧门,保安小张递过证件,金属隔离桩迅速抬起。冲进急诊大厅的瞬间,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混杂着血腥和呕吐物的隐隐酸腐味、各种药水混合的气味,以及被无数焦虑、痛苦挤压得几乎凝滞的空气,如同潮水般猛烈地涌入感官。死寂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只有混乱的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的尖锐警报声此起彼伏、推着担架车狂奔的护士急促的脚步和嘶吼、家属压抑的哭泣声……汇集成一片绝望的交响。顶部的日光灯管发出刺目而惨白的光,将这片生死场域映照得如同地狱边缘,四周墙壁的白色涂料在白光下泛出一种令人作呕的青灰。
我紧紧攥住小蝶的手,她的手冰凉,却握得很稳,仿佛那不是一只孩子的手,而是握住锚定命运的缆绳。她没有丝毫退缩,没有像第一次来时那样流露出恐惧的涟漪,而是抿着唇,微微昂着头,那双经历过地狱却依旧清澈如洗的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凌厉的穿透力,坦然地扫视着这片炼狱般的景象。她的步伐不大,但异常坚定,带着某种超越年龄的使命感。
三楼IcU隔离区门外,气氛更加凝滞厚重。厚厚的隔离门阻挡着视线,却挡不住从门缝里渗出的死亡气息和里面监护设备冰冷的嘶鸣。王博士早已焦急地等在门口,白大褂上沾着不明污迹,头发凌乱,满眼血丝,看见小蝶的一瞬间,他紧绷的身体才终于松动了一下,但那份急切丝毫未减:“小蝶!快,这边!时间真的不多了!”话音未落,旁边一个瘫坐在长椅上的中年妇人猛地扑了过来,泪水和绝望扭曲了她的脸庞,她一把抓住了小蝶的手臂,力气大得惊人,几乎是哀嚎着:
“姑娘!救救我儿子!他…他才十五岁!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要…要不行了!求求你!救救他!”那哭喊声锥心刺骨,饱含着母亲绝境的哀鸣。
小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轻轻晃了一下。妇人抓住她的手的位置,让她眉头本能地微蹙了一下,也许是想起了曾经的强迫。但仅仅一瞬间,她强行压下了那丝生理性的抗拒。她抬头看向那妇人,眼中没有慌乱,没有惊惧,只有被巨大悲恸触动后的深沉理解。她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小手,轻轻地,异常笨拙却又无比认真地,在那剧烈颤抖的母亲背上安抚性地、生疏地拍了两下,然后展露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几乎不算笑容的弯唇动作。那与其说是安慰对方,不如说是某种确认——确认自己存在的价值。她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用眼神传递着无声的承诺,随即将自己的手臂从那妇人紧握的手中轻轻但坚定地抽了出来。在妇人哭天抢地的注视和王博士焦灼无声的催促下,她不再犹豫,毅然决然地转身,大步走向旁边挂着“采血室”牌子的房间,背影瘦小,却挺拔得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剑。
门被推开。里面的景象瞬间抓住了我的心。这是一个非常狭窄的功能性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冰冷的荧光灯管和墙壁上反射着寒光的金属器械架。正中央是一张铺着惨白色无菌单的采血床,旁边放着金属盘,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粗大的、闪着慑人寒光的采血针和数支标注着容积的空采血管——那规格远超寻常体检。消毒药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
护士迅速递过来几张知情同意书,公式化的语速快得像打机枪。小蝶看也没看内容,只是接过笔,直接在指定位置歪歪扭扭、稚气十足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一个笔画很用力、透出决心的名字。整个过程没有看我,只是签完名字后,忽然侧过头对我展颜一笑。那笑容,在惨白的灯光下,带着一种惊人的明媚,却像重锤砸在我的心上:“哥,别皱着眉头啦!像个小老头!” 她竟还在试图安慰我!
护士扶她坐上冰冷的采血台。消毒棉球那特有的冰凉滑过她手臂内侧纤细脆弱的肌肤时,她还是下意识地“嘶”了一声,眉头紧紧锁起。王博士站在一旁,手不自在地搓着,眼神充满担忧和不忍。小蝶察觉到了,立刻松开了眉头,甚至还故意做了个夸张的轻松表情:“王叔叔,放心!这就是像…像被蜜蜂屁股轻轻撞一下嘛!” 她试图模仿幽默的语气,却带着一种孩子气的笨拙和强撑的勇气。她越是这样故作轻松,那寒光闪闪的针头在她纤细得可怜的静脉前比划的样子,就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我死死地咬着牙,指甲深陷在掌心,试图用这种痛楚来对抗内心的崩塌。然而,当护士终于确定位置,将那冰冷的金属针尖稳稳刺入她手臂那细得可怜的青紫色血管时,当那浓稠得不像孩童应有的、极其瑰丽、散发着生命瑰宝般光泽的暗红色血液,被强大的负压硬生生地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引出,通过透明的软管,源源不断地流入那粗大的、容积可观的采血管时……
我所有的坚强堤防,轰然溃决。
无声的泪水,不再仅仅是“扑簌簌”滑落,而是如同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砸落在我紧紧握住的、冰冷的双拳上。视线瞬间模糊成一片水雾弥漫的世界。我看着那承载着生命救赎的鲜血,一滴、一滴、又一滴,带着她的体温,带着她所有的创伤与勇气,离开她的身体,填满一支管子,又一支管子…整整三大管!每一滴血流的刻度上升,都像是在她单薄的生命之灯里,强行抽出点燃希望的燃料。我想起倭未国实验室里他们抽走她血液做那些邪恶实验的场景,那无休止的折磨…而现在,同样的抽血,同样是针对她体内这神赐的宝藏,意义却截然不同——是救赎,是自由意志的选择,却同样带着献祭般的悲怆。
采血的过程中,小蝶的身体明显地绷紧,脸颊也微微有些苍白。她紧紧抿着嘴唇,努力抑制着生理上的不适和那深埋心底、被针头触发而蠢蠢欲动的恐惧记忆。然而,她并没有像在倭未国时那样陷入麻木或惊厥般的颤抖。她强迫自己的视线移开针头,看向身旁护士胸前挂着的名牌,辨认着上面的名字。
“姐姐…你叫…林雨晴?”她忽然开口,声音比抽血前虚弱了一点,却努力保持着活泼,“真好听!比…比我的代号好听多了!我叫小蝶!蝴蝶的蝶!” 她试图开启一个轻松的话题,一个关于名字、关于平凡日常、关于证明自己不仅仅是“抗体携带者”而是完整一个“人”的对话。
护士林雨晴,这个见惯了生死的专业人员,此刻也被这份在巨大痛苦和神圣奉献前强装出来的轻松深深触动了。她的眼眶红了,连忙别过脸擦拭了一下,然后尽量扬起一个柔和得不像她的工作应有的笑容,轻声回应道:“是啊,小蝶,蝴蝶很美,很自由的名字。你也是最勇敢、最美丽的小蝴蝶。”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房间里的气氛,因小蝶这份看似笨拙却极其用心的努力,融化了一丝沉重,多了几分人性的温暖和坚韧。
当最后一管血的刻度达标,针头拔出的瞬间,小蝶几乎是立刻就长舒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护士迅速给她按上棉签止血。她的脸色更白了,眼神里也透出明显的疲惫,但那份惊人的活力却在下一秒奇迹般复燃。她没有等待安慰或询问,几乎是脚一沾地,立刻就像一颗蓄势待发的、向往光明的小小嫩芽,挣脱了我的扶持,脚步虽虚浮却异常急切地冲向这沉闷房间唯一能看向外界的地方——那扇通往外面走廊的门缝透进来的、来自等候区的光亮。她迫不及待地将小小的身体挤到门口。
门外走廊的尽头,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天际,经过一夜暴雨的疯狂洗礼,混沌开始悄然隐退。墨黑的云团如同溃败的军队,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由东向西缓缓驱散、撕碎。在那云层最为稀薄、撕裂最为彻底的天际缝隙处,一抹无比清澈、无比纯正、如同被水洗过的、带着湿漉漉的希望的——鱼肚白,正缓缓晕染开来,然后,是一缕、再一缕…越来越明亮、越来越宽广的曦光,强有力地从遥远的东方挣脱了夜的桎梏,喷薄欲出!
“叔!你快来看!!!”小蝶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云霄的、近乎颤抖的狂喜。她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手指着那片逐渐光明的远方,所有的疲惫、强忍的不适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弃:“太阳!!太阳出来啦!!!天亮了!!!王叔叔!!!”她转向同样走到门口的王博士和护士,苍白的小脸因为兴奋染上了奇异的红晕,眼睛亮得如同璀璨的晨星,“快看!太阳出来了!那些病人…他们一定能好起来!一定能!!!我的血没有白给!对不对?!”
她的笑声在那曦光透入的走廊中轰然炸响,不再只是之前的清脆悦耳,而是带着一种经历至暗、劫后余生、并亲手播下希望种子后的巨大释然和生命最原始、最蓬勃的欢欣!那笑声,如此嘹亮,如此充满力量,甚至穿透了IcU隔离门沉重的阻隔,在这充满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空间里激荡回旋,如同一束最纯粹、最温暖的圣光,驱散了死亡阴霾,直冲黎明的天际!
王博士站在她身后,看着那片初生的光明和眼前如同新生朝阳般的小小身影,再也忍不住,泪眼模糊。他紧紧握住刚刚送过来的新鲜采血管(里面那瑰丽的液体正透着生命奇迹的光泽),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声音嘶哑破碎地对我低声说,也像是在向世界宣告:“…成了。活性数据比第一次还强…这一管血下去…是真能…真能救命了…”
我跟在她后面一步远的地方,脸上冰冷的泪痕尚未干透,喉咙里堵着的酸楚还未化开。然而,看着小蝶沐浴在破晓曙光中那挺直的、充满力量感的背影,看着她头发上残留的一点被自己揉乱的雨迹在晨曦下跳跃闪烁,听着她那响彻云霄、仿佛涤荡着世间一切污浊尘埃的、象征着希望和救赎的清脆笑声……一股混合着骄傲、释然、难以言喻的钝痛、以及对生命奇迹深深敬畏的洪流,猛烈地冲刷过我酸涩疲惫的心灵。这被黑暗玷污过、又在曙光中昂首的生命之音,不正是一曲响彻尘寰、洗尽铅华的救世曦歌吗?
就在这一刻,我所有的疑虑、恐惧和疲惫,仿佛都被这稚嫩却无比浩荡的天籁之音彻底淹没,被这初生晨曦的辉光彻底照亮、熔化。我的小蝶,这浴火重生的蝴蝶,正用自己的血与笑,为这片痛苦笼罩的大地,呼唤着、也迎接着一个崭新的黎明。我沉默而坚定地,紧紧跟上了她的脚步,也走进了那片越来越明亮的光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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