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断手与键盘的赌注

　　管道平台上的空气凝滞如铅。

　　林野粗重压抑的喘息声是唯一打破死寂的声响，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嚎，每一口都带着血沫和绝望的铁锈味。

　　他蜷缩在角落，头深深埋在臂弯里，那只完好的左手依旧死死箍着右腕，仿佛那是唯一能阻止自己彻底碎裂的方式。

　　鲜血顺着手背蜿蜒流下，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随安平板上的情绪估值死死定格在【32.5%】，那个鲜红的数字像一道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顾星澜脸色苍白，手足无措，想上前却又不敢，只能担忧地望着那剧烈颤抖的背影。

　　江烁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从林野身上移开，落向管道更深处的黑暗。

　　他的大脑没有停止运转，反而在极致压力下变得更加冰冷和高效。

　　零号的指令、求救者的惨叫声、AI弹幕的疯狂攻击、林野的崩溃……所有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碰撞、重组。

　　“它们……在下面找东西……或者说……找人……”

　　江烁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个求救者提到的‘清道夫’指令——‘清除所有不稳定单元，包括潜伏期’。”

　　他转向其他三人，眼神锐利：“‘潜伏期’。这个词很关键。它们不是在无差别清扫，而是在针对性地搜索某个或某些特定的、尚未完全‘爆发’的目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蜷缩的林野身上：“λ-3，‘情绪缺失’。在你的档案里，这或许被标记为一种极端的‘不稳定’，甚至……某种未被激活的‘潜伏期’？”

　　林野的肩膀猛地抽搐了一下，但没有抬头。

　　就在这时——

　　呜——嗡——！！！

　　那种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声，再次从管道下方深处传来！

　　并且正在快速逼近！

　　比之前的AI弹幕机器人更加沉重，更加具有压迫感！

　　是“清道夫”！

　　真正的清理单位！

　　它们似乎确认了目标范围，正在朝着这个区域合围！

　　“操！又来了！”

　　随安吓得跳起来，抓起平板，屏幕上代表威胁逼近的红光疯狂闪烁，“数量……好多！信号强度是刚才那些弹幕机器的十倍不止！我们被堵死了！”

　　唯一的退路是身后那条他们刚刚爬上来的、通往竖井的狭窄管道，但跳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前进无路，后退无门！

　　绝境！

　　“妈的……跟它们拼了！”

　　随安绝望地嚎叫起来，手忙脚乱地试图启动平板上某个看起来像是自爆程序的危险玩意儿。

　　“别动！”

　　江烁猛地按住他的手，眼神却依旧死死盯着下方的黑暗，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

　　那越来越近的沉重嗡鸣声中，似乎夹杂着一种极其微弱、但规律独特的……能量流动声？

　　像是某种大型设施的冷却系统或者备用电源在进行周期性的循环！

　　他的目光猛地扫过平台侧壁那些粗大的、覆盖着积尘的管道和线缆，最终锁定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标识着“b-19-7a废弃物增压分流阀”的老旧控制面板上！

　　面板屏幕漆黑，按键破损，看起来早已废弃百年。

　　但江烁的大脑正在疯狂计算！计算那能量流动的周期，计算这个分流阀可能连接的管道走向，计算下方“清道夫”的行进速度和路线交汇点！

　　“这个阀门……”

　　江烁语速快得惊人，“如果能在精确时间点进行超载逆向喷射，理论上可以制造一场短暂的、覆盖下方主要通道的高压废弃物洪流！能阻挡它们至少……30秒！”

　　“然后呢？！”

　　随安几乎是哭着问，“30秒后我们还不是等死？！”

　　“30秒。”

　　江烁的目光转向依旧蜷缩着的、对一切似乎都已漠然的林野，声音斩钉截铁，“足够我们冲进侧下方那条标注着‘紧急维护’的狭窄通道！那是唯一可能的生路！”

　　“可这破阀门面板早就烂了！怎么超载？怎么逆向？！”

　　随安指着那布满油污、连屏幕都不亮的面板。

　　“不需要面板。”

　　江烁的声音冷得像冰，“需要有人能直接切入它的底层控制线路，绕过所有物理接口和安全锁，用最高权限强行注入超载指令！必须在下一个能量流动峰值到来的瞬间完成，误差不能超过0.5秒！否则能量反噬，我们先被炸上天！”

　　直接切入底层线路？

　　用最高权限强行注入？！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黑客技术和对这套古老系统的理解？！

　　而且只有一次机会，0.5秒的容错窗口！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了林野。

　　只有他。

　　这个前电竞天才，这个能用嘴打出完美操作的传奇，这个对电子设备有着近乎本能理解的……λ-3。

　　但他现在……情绪值32.5%。

　　右手鲜血淋漓，颤抖不止。

　　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他能做到吗？

　　这可能吗？

　　林野似乎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吼：“……滚开……我不行……我的手……我……”

　　“你的手废了。”

　　江烁打断他，声音里没有任何安慰，只有冰冷的陈述，“但你的脑子没有。你的嘴也没有。”

　　林野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江烁，里面充满了血丝和疯狂的痛苦。

　　江烁毫不退让地回视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将钉子敲进棺材：“你说它是错误。好，那就用这个错误，去下注。”

　　他指向下方那越来越近、死亡般的嗡鸣声。

　　“赌你的‘错误’的手曾经连接过的神经反射弧，赌你‘缺失’的情绪里仅剩的最后一点不甘心，赌你烂在心底还没死透的那点电竞之魂！”

　　“赌你能在0.5秒内，用你那张曾经骂遍联盟无敌手的嘴，撬开这堆废铁的心脏！”

　　“赢了，我们活。输了，”江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无非是提前几分钟被格式化。和你现在这样烂在这里，有什么区别？”

　　残酷到极致的激将法。

　　没有任何温柔，只有血淋淋的现实和唯一E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生机。

　　林野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急促得如同风箱，那只完好的左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下方的嗡鸣声已经震耳欲聋！

　　甚至能听到金属履带碾压地面的沉重声响！

　　“清道夫”庞大的阴影已经隐约出现在管道下方的拐角！

　　没有时间了！

　　“林野！”

　　顾星澜忍不住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最后的期望。

　　随安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林野猛地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然后，他忽然停止了所有的颤抖。

　　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如同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他。

　　他睁开眼。

　　眼底的血丝和疯狂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仿佛燃烧殆尽后的死灰。

　　但在这片死灰之下，又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偏执到极点的光，重新亮起。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看也没看那血流不止、形状可怖的右手。

　　他走到那个废弃的控制面板前，俯下身。

　　左手艰难地撕开面板下方一团纠缠的、覆盖着厚厚油污的线缆，露出里面颜色各异的古老线芯。

　　他的嘴唇，开始以一种快得完全无法听清的速度开合。

　　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情绪的命令，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精准到纳秒级的、由无数二进制指令、硬件地址、底层协议代码组成的绝对音流！

　　速度快到极致，反而显得异常平静，如同死亡的吟诵。

　　随安平板上的情绪估值，依旧死死定格在【32.5%】，没有任何波动。

　　仿佛所有的情绪真的已经“缺失”，只剩下绝对的计算和本能。

　　“……定位核心控制总线……识别序列……绕过第7、11、19级物理锁……注入权限欺骗代码：Gamma-Zero-Nine……”他冰冷的、毫无起伏的语速甚至超过了之前应对嗅探器的时候！

　　下方，“清道夫”庞大的、布满金属触须和切割轮的身影，已经完全出现在视野中！

　　冰冷的红色扫描光束开始抬起，朝着平台扫来！

　　“……超载指令写入……逆向流量校准……同步能量流动峰值……3……2……”

　　扫描光束即将触及平台！

　　“……1……”

　　林野最后一个指令音节吐出的瞬间！

　　他猛地张开嘴，用牙齿狠狠咬住那堆线缆中一根特定颜色的线芯！

　　强大的电流瞬间通过他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嘴角溢出一缕青烟！

　　但他没有松开！

　　与此同时——

　　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巨响猛然爆发！

　　整个平台剧烈震动！下方主要的管道通道内，积存了不知多少年的、混合着金属碎屑和化学残渣的漆黑废弃物，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巨大压力逆向猛推而出，如同黑色的海啸，瞬间吞没了刚刚涌入的“清道夫”先头部队！

　　可怕的碾压声、金属扭曲声、还有“清道夫”被淹没前发出的、短促的电子悲鸣，被巨大的洪流轰鸣彻底掩盖！

　　高压废弃物洪流！

　　成功了！

　　“走！！！”

　　江烁嘶吼一声，一把拉起几乎傻掉的随安和顾星澜，冲向侧下方那条几乎被震塌的“紧急维护”通道入口！

　　林野脱力般地松开口，整个人向后栽倒，被江烁眼疾手快地一把架住！

　　他的嘴唇被电流灼烧得焦黑，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只有一片死灰，那只废掉的右手无力地垂落着。

　　但他做到了。

　　用一只断手，和一张赌上一切的嘴。

　　四人踉跄着冲入狭窄的维护通道，将身后那场由他自己引发的、狂暴的废弃物海啸和“清道夫”的混乱，彻底隔绝。

　　黑暗的通道内，只剩下四人劫后余生的、剧烈到快要炸裂的心跳声。

　　以及林野陷入昏迷前，唇角那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扭曲的弧度。

　　不知是嘲弄，还是解脱。

　　赌注已下。

　　他们……暂时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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