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纸短情长之四

　　民国二十六年，抗日战争的全面爆发如同一头凶猛的恶兽，瞬间将繁华的上海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上海沦陷之后，这座曾经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东方大都市，如今满目疮痍，硝烟弥漫。祝舜尧，这位怀揣着文学梦想与爱国情怀的知识分子，无奈之下寄居在法租界一间狭小而昏暗的小阁楼里。阁楼低矮逼仄，墙壁上斑驳的墙皮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战争的残酷，窗户狭小得只能透进几缕微弱的光线，却也难以驱散屋内弥漫的压抑气息。然而，即便身处如此艰难的环境，祝舜尧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他继续在世界书局工作，并且毅然决然地开始了翻译莎士比亚全集这一庞大而艰巨的工程。

　　每天，当夜幕降临，整个城市都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只有偶尔传来的枪炮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祝舜尧便会坐在那张破旧不堪的书桌前，借着昏黄的灯光，埋首于莎士比亚那充满智慧与激情的文字之中。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手指轻轻翻动着书页，仿佛在与这位伟大的文学巨匠进行着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他时而眉头紧锁，思索着某个词汇的精准翻译；时而奋笔疾书，将心中的感悟与理解化为一行行工整的文字。常常工作到深夜，困意如潮水般袭来，他便用冷水洗把脸，继续投入到翻译工作中去。

　　在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祝舜尧停下手中的笔，望着窗外那被战火映红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他铺开信纸，提起笔，给远在常熟老家的钟琴淑写了一封信：“晴淑：近日开始翻译《哈姆莱特》，生存还是毁灭这一独白令我辗转难眠。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我们每个人都面临着哈姆莱特式的抉择——是默默忍受命运的暴虐，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边苦难？我望着窗外那弥漫的硝烟，听着远处传来的枪炮声，心中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我想，我们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不能让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肆意践踏我们的土地，摧毁我们的文化。我选择后者，我要挺身而出，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国家、为这个民族做点什么。翻译莎翁，不仅是为完成詹文浒先生所托，更是要向世人证明，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不会在炮火中消亡。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思想，就像那黑暗中的明灯，无论遭遇多大的风雨，都永远不会熄灭。……”

　　此时的钟琴淑，已经毕业回到了常熟老家，在一所中学任教。她收到祝舜尧的信后，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字一句地读着，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双眼。她深知祝舜尧所选择的道路充满了艰难险阻，但她也为他的勇气和担当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她提起笔，给祝舜尧回信，字里行间充满了鼓励与忧虑：“舜尧：你选择了一条艰难而光荣的道路。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局下，你的坚持和追求就像一颗璀璨的星星，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我这边学校已经停课，日军在城内横行霸道，无恶不作。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每次听到枪声，我的心都会猛地一紧，担心再也收不到你的信。你说我是你的，其实你的信才是我黑暗中的光明。在我感到绝望和无助的时候，你的文字就像一股温暖的力量，给予我勇气和希望。请务必保重，你的莎翁译稿将是留给后世最宝贵的礼物。我相信，你的努力和付出一定会得到回报，你的译作一定会流传千古，让更多的人感受到文学的魅力。……”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到了民国二十七年春。日军如同贪婪的野兽，对上海闸北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炮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整个闸北地区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祝舜尧居住的区域也未能幸免，遭受了日军疯狂的轰炸。那一天，祝舜尧正在阁楼里专注地翻译着莎士比亚的作品，突然，一阵尖锐的防空警报声划破了长空。他心中一惊，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冲到窗前向外望去。只见天空中黑压压的一片，全是日本侵略者的轰炸机。紧接着，一颗颗炮弹呼啸着落下，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都在颤抖。祝舜尧来不及多想，迅速躲到了桌子下面，双手紧紧地抱住脑袋。随着一声巨响，他所居住的阁楼被炸塌了一半，砖石瓦砾纷纷落下，扬起一片尘土。

　　当爆炸声渐渐平息，祝舜尧从废墟中艰难地爬了出来。他浑身是土，脸上也被划破了几道口子，鲜血直流。但他顾不上这些，急忙在废墟中寻找自己的译稿和藏书。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绝望了。所有的译稿和藏书都被炸得粉碎，散落在一地，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化为灰烬。他呆呆地站在废墟前，望着那一片狼藉，欲哭无泪。三年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他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把利刃狠狠地刺了一下，疼痛难忍。

　　在绝望和痛苦之中，祝舜尧想起了钟琴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来。”他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给自己打气：“我不能就这样放弃，我要重新开始，我要让我的译作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于是，他铺开信纸，给钟琴淑写了一封长信：“晴淑：三年心血，毁于一旦。我站在废墟前，望着那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房屋和化为灰烬的译稿，心中充满了绝望和痛苦。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失去了一切，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但想到你曾说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又鼓起勇气。是啊，只要我还在，我就不能放弃，我要继续翻译莎翁的作品，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位伟大的文学巨匠。即日起，我将从头开始翻译。只是住处已毁，暂时寄居在同事家中。若你方便，可否借我一些钱应急？惭愧之至。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过分，但我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钟琴淑收到信后，心急如焚。她仿佛看到了祝舜尧在废墟前绝望无助的样子，仿佛感受到了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回到房间，打开自己的首饰盒，拿出自己唯一的金手镯。这个金手镯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但她知道，对于祝舜尧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能够继续他的翻译工作。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将金手镯变卖了，将钱全部汇给了祝舜尧，并附言：“钱财乃身外之物，君之才华才是无价之宝。他日译作出版，必当洛阳纸贵。我相信你的才华和努力，你一定能够完成这个伟大的工程。你的译作将会成为中国文化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流传千古。……”

　　收到汇款和钟琴淑的鼓励，祝舜尧热泪盈眶。他紧紧地握着那封信，仿佛握住了钟琴淑那温暖而有力的手。他感受到了钟琴淑对他的信任和支持，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力量。他重新购置了纸笔，以更加饱满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每天，他都会早早地起床，坐在书桌前，开始一天的翻译工作。他忘记了疲惫，忘记了饥饿，只专注于手中的文字，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和莎士比亚的作品。

　　在给钟琴淑的信中，他写道：“晴淑：得君资助，感激涕零。你的鼓励和支持就像一股暖流，流淌在我的心间，让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每日工作十小时，已重译完《仲夏夜之梦》。这次译文比之前更加流畅，或许是经历了失去，才更懂得珍惜文字。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反复斟酌，力求做到尽善尽美。有时深夜伏案，恍惚觉得你就坐在对面，为我研墨添灯。那种感觉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温暖。你就像我的守护天使，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伴着我，给予我力量。这种幻觉给我莫大安慰。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能并肩而坐，各自工作，该有多好。我想，那一定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画面。……”

　　钟琴淑读着这些文字，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在涌动。这个在战火中依然坚持理想的男人，用他的执着与才华，一点一滴瓦解了她对婚姻的恐惧。曾经，她因为害怕婚姻会束缚自己的自由，害怕失去自我，所以一直对婚姻保持着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但祝舜尧的出现，让她改变了这种看法。她看到了祝舜尧对文学的热爱和追求，看到了他在困境中不屈不挠的精神，也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深情厚意。她开始憧憬着与祝舜尧一起生活的未来，憧憬着那种相互理解、相互支持、共同成长的美好生活。

　　民国二十八年秋，枫叶如火，燃烧着整个季节的热情。钟琴淑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那火红的枫叶，心中思绪万千。她再次拿起笔，给祝舜尧写了一封回信：“舜尧：昨夜梦见我们在一间小屋里，你在翻译，我在批改学生作业，安静而充实。那间小屋虽然简陋，但却充满了温馨和幸福。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我们偶尔会抬起头，相视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爱意和理解。醒来后，我突然明白，真正的自由不是形单影只，而是与理解你的人共同成长。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我们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温暖的港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而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我愿意与你一起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一起追求我们的梦想。……”

　　祝舜尧收到钟琴淑那封饱含深情与决心的信时，仿佛整个世界都瞬间被点亮。他双手颤抖着拆开信封，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字，每一个字符都像是一把火，在他冰冷的内心深处熊熊燃烧。欣喜若狂的他，顾不上周围嘈杂的环境，立刻找来纸笔，笔尖在纸上疯狂地舞动，仿佛要将自己多年来的思念与渴望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天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无数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无数次在梦中的翘首以盼，都在看到你这封信的瞬间化作了无尽的喜悦。无论你何时来，我都会在车站等你，哪怕等到地老天荒，哪怕这世间只剩我一人，我也会守着这个约定，直到与你相拥的那一刻。”

　　写罢，他将信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几行文字，而是他全部的希望与未来。他满心期待着钟琴淑收到回信后的反应，想象着两人重逢时的甜蜜场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眼神中都闪烁着幸福的光芒。

　　然而，命运似乎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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