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苦瓜篇好漂亮也好冷

　　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落，瞬间将山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汽之中。

　　瀑布之下，钟离子期赤着上身，盘膝坐在激流冲刷的巨石上。

　　雨水浇淋在他结实的肌肉上，与瀑布的水流混在一起，顺着他紧实的线条流淌而下。

　　他双目微阖，周身萦绕着一层极其内敛、却又蕴含着恐怖高温的淡白色光晕。

　　那是南明离火被操控到极致的表现，雨水尚未真正触及他的皮肤，便被那无形的炽热蒸腾成袅袅白气。

　　他并未使用灵气避雨，反而借助这自然的滂沱和瀑布的冲击，锤炼着自己的筋骨与意志。

　　短短三个月便晋入元婴初期，这份天赋与刻苦，足以令任何人侧目。

　　一旁的参天古树枝桠上，雪白的小狐狸团成一团，正睡得香甜。

　　他似乎毫不在意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只是在雨点砸到皮毛上时，不甚舒服地翻了个身，毛茸茸、蓬松异常的大尾巴灵活地一卷，像一床温暖的绒毯，将自己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小截湿漉漉的粉鼻尖。

　　雨水的喧嚣和轰鸣的瀑布声，仿佛都成了它沉入更深梦境的催眠曲。

　　然而，包裹在温暖尾巴里的梦境，却并非天堂。

　　血。?

　　到处都是凝固发黑的血，还有破碎的皮毛和断肢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和焦糊味。

　　一只庞大如山岳、皮毛原本应如月华般皎洁的?九尾天狐?，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央，九条曾经威震妖界的巨尾无力地摊开，沾满了泥泞和血污。

　　它巨大的头颅上，那双曾经睥睨众生的眼眸空洞地睁着，倒映着妖界上空翻滚的、猩红色的妖云。

　　悲伤。?

　　一种撕裂灵魂、如同心脏被生生剜去的巨大悲伤，瞬间攫住了梦中那只小小的、尚显稚嫩的九尾狐。

　　那是他的父皇，他想扑过去，想哀鸣，想唤醒他，但身体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死死拽住。

　　“快走！殿下！！”

　　凄厉的嘶吼在耳边炸响，是父皇最忠诚的暗卫队。

　　他们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如同破败的旗帜，却用残躯组成一道绝望的屏障，拼命地将他——妖界的小太子，向远离那片修罗场的边境推去。

　　“活下去！殿下！为陛下报仇！！”

　　妖界已然大乱，天空被撕裂，大地在崩陷。

　　强大的妖王们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疯狂征战，厮杀声震天动地。

　　弱小的妖族在烽烟中瑟瑟发抖，如同蝼蚁般苟且偷生，只为抓住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逃亡的路，是用暗卫的生命铺就的。

　　一个接一个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倒下，被贪婪的追兵撕碎、吞噬……每一次牺牲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终于，在即将越过那道分隔妖界与人界的混沌边界时，最后一名重伤的暗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向前一推……

　　然后，阴影笼罩。

　　一队散发着腥臊和贪婪气息的?狼妖?，如同鬼魅般从界碑后的迷雾中现身，错开了一条路。

　　一个高大、魁梧、披着黑色骨甲的身影缓缓走出，狼瞳凶残狡诈，嘴角带着残忍的笑意。

　　他看清了那张脸，狼王屠烈?，曾经是父皇座下最得力的战将之一。

　　“小太子……”屠烈的声音嘶哑而贪婪，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只失去了所有庇护、如同待宰羔羊般的少年九尾狐。

　　他的目光，像是要穿透皮毛，直接舔舐到那血脉深处蕴含的无上力量。

　　“属下恭候多时了。陛下走得仓促，血肉没能细细品味，真是遗憾……不过，小殿下您的筋骨血肉，想必更加鲜嫩滋补？吃了您，本王这道行，怕是要直登云霄吧？哈哈哈……”

　　狂傲的笑声震得树叶簌簌发抖，充满了对昔日主上的背叛和无耻的炫耀。

　　父皇，是被他们联手背叛，围攻至死的，他们甚至……分食了父皇的血肉。

　　滔天的恨意瞬间淹没了恐惧，十五岁的少年，眼中再无对死亡的畏惧，只剩下刻骨铭心的仇火。

　　他猛地暴起，集中全部妖力，像一道闪电冲向屠烈，利爪直取其咽喉。

　　然而，这倾尽全力的搏命一击，在强大的狼王眼中，却如同蚊蚋叮咬。

　　“不自量力！”屠烈狞笑着，轻易地扼住了少年纤细脆弱的脖颈，将他提离地面。

　　窒息感传来，耳边是屠烈更加得意的话语：“别急着死啊，小太子。属下这就送你去和陛下团聚……啧，不过你这小身板，一下子吃掉可惜了。不如带回去好好养着？每日割上几两嫩肉下酒，细水长流，岂不美哉？哈哈哈哈哈……”

　　屈辱！愤怒！绝望！

　　少年双瞳赤红如血，就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身后唯一完好的那条狐狸尾巴，如同灌注了所有恨意的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抽向屠烈那双贪婪的眼睛。

　　“嗷呜——！”惨嚎响起。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屠烈瞬间松手，右眼一片血肉模糊，瞎了！

　　“小畜生！本王要把你碎尸万段！！”狂怒的狼王彻底疯狂，一把抓住少年那条抽伤他的尾巴，用尽全力向外撕扯。

　　咔嚓。

　　恐怖的骨裂声伴随着撕裂灵魂的剧痛传来，断尾之痛，比肉体剧痛更甚的，是?丧父之仇！灭族之恨！?

　　少年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淌下，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烙印着屠烈扭曲的面容。

　　——若我今日不死，必踏破尔等妖巢，屠尽尔等血脉！此恨，刻骨铭心！?

　　就在尾巴即将被彻底扯断之际。

　　濒死的绝境，激发了血脉深处最古老、最狂暴的守护之力。

　　轰——！！！

　　一股无法形容、耀眼到足以吞噬一切的?纯白圣光?，毫无征兆地从少年体内爆发出来，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星辰。

　　白光所及，一切污秽与背叛都被净化。

　　狼王屠烈脸上的狞笑凝固了，随即化作极端的惊恐，他的身体、他那队凶悍的狼妖，在这象征着九尾天狐至高威严的白光中，如同沙砾般无声地?崩解、湮灭、化为飞灰齑粉?，连一声惨叫都未曾留下。

　　白光散去。

　　力量瞬间被抽空。

　　少年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再也无法维持人形，变回了一只?伤痕累累、气息奄奄的小白狐狸?，断尾处血肉模糊。

　　他如同凋零的落叶，坠入湍急的界河之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它残破的意识。

　　河水裹挟着他，穿越了妖界与人间的混沌壁垒，不知漂流了多久，最终将他冲上了修仙界万古大森林边缘的河滩上。

　　小小的白狐狸挣扎着从冰冷刺骨的水中爬出，浑身的剧痛让他几乎站不稳，断尾处的伤口更是如同火烧。

　　寒冷、饥饿、深入骨髓的伤痛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恐惧吞噬了他。

　　他摇晃着走了几步，试图寻找庇护之所，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混乱冲撞，最终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

　　眼前一黑，它彻底失去了知觉，倒在冰冷的河滩泥泞中。

　　不知过了多久，十几只渺小、口器狰狞的?食人蚁?循着血腥味找到了他。

　　它们毫不费力地抬起这小小的一团“食物”，兴高采烈地朝着森林深处它们的巢穴——一个巨大的、幽暗潮湿的树洞奔去。

　　树洞内弥漫着腐败和霉烂的气息。

　　食人蚁们迫不及待地将几乎死去的小狐狸丢在洞底，锋锐冰冷的口器迫不及待地刺向它柔软的皮毛和血肉，贪婪地啃噬起来。

　　疼！?

　　深入骨髓、撕心裂肺的疼！

　　这剧烈的、持续的啃噬之痛，竟穿透了濒死的麻木，强行将小白狐狸的意识从黑暗深处拽回了一丝缝隙。

　　他在极致的痛苦中，艰难地、模糊地掀开了一点沉重的眼皮。

　　视线是模糊的，周围是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而，就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他却清晰地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乍然出现在树洞入口、俯视着他的眼睛。

　　那眼睛……在如此阴暗的环境下，依旧?清澈得如同山巅最冷的寒泉?，剔透，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却又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的?清冷光辉?，像夜空里最遥远的星辰，又像深潭下亘古不化的冰玉。

　　好漂亮……也好冷……

　　这是小白狐狸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最后一个画面。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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