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苦瓜篇给口水

　　青衣眯着眼，眺望远处那座在热浪中扭曲轮廓的婆罗地藏庙。

　　是佛是魔？

　　这答案，终究只取决于你拳头够不够硬。

　　她踏上了这片被绝望浸透的土地。

　　目之所及，荒芜死寂。

　　没有人类的足迹，不见飞禽走兽的影子，只有无边无际、翻滚蒸腾的热浪，像无形的枷锁扼住咽喉。空气沉重得吸一口都烫喉，仿佛大地本身都在燃烧。

　　钟离子期对这炼狱般的温度恍若未觉，步履如常。

　　涂山九卿却如同置身蒸笼，甫一踏入这片滚烫之地，细密的汗珠便争先恐后地从额角、颈间渗出。

　　没走出几步，那股灼热便化作汹涌的洪流，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紧贴着肌肤，黏腻不堪。

　　他热得几乎窒息，脸颊潮红，呼吸都带着灼痛。

　　抬眼看去，身旁的青衣和钟离子期却依旧云淡风轻，别说汗珠，连气息都平稳如初，仿佛置身春日庭院。

　　“青衣……”涂山九卿难受地低唤一声，下意识抓住了青衣的手腕。

　　入手一片沁凉，宛如握住了一块寒玉，让他贪恋地收紧手指。

　　然而这点凉意转瞬便被周遭凶猛的热浪吞噬，依旧是酷热难当。

　　煎熬之下，涂山九卿只觉双腿灌铅，一步都不想再挪。

　　他索性用力摇了摇青衣的手臂，声音带着几分虚弱的娇憨：“青衣，我真的……真的热得快化了……一步也走不动了……你抱着我好不好？”

　　看他确实被这酷热折磨得气息恹恹，连那双灵动的眼眸都有些失了光彩，青衣终是心有不忍，微微颔首。

　　涂山九卿勉强牵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强打精神，修长的手指迅速掐了个法诀。

　　微光一闪而过，他整个人便化作了一只雪白的小狐狸，毛发蓬松干净。

　　小白狐迫不及待地、软软地往青衣微凉清冷的怀里一钻，寻了个最安稳的姿势，将整个小身子都埋了进去。

　　深深埋首在这片沁骨的清凉之中，感受着那丝丝缕缕、源源不断驱散酷暑的寒气包裹全身，涂山九卿这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濒死的鱼儿重回水中，总算活了过来。

　　别看青衣和钟离子期看似只是用脚在走，实则步履迅疾异常，若有人旁观，便能惊觉二人的速度竟比常人快了何止百倍。

　　涂山九卿惬意地蜷缩在青衣怀里，凉意融融，被那平稳迅捷的行进晃得昏昏欲睡。

　　当一轮清冷的月亮悄然爬上墨色的天穹，青衣和钟离子期已驻足在一条干涸龟裂的大河旁。

　　河岸两侧，散落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村落。

　　这些村落屋舍倾颓，墙垣坍塌，在惨淡的月光下更显破败荒凉，仿佛早已被生机遗弃，无人问津，自然也就无人修缮。

　　夜色的降临总算驱散了些许白昼的酷热，空气中流动着些许凉意。

　　尽管如此，空气依然沉闷燥热，只是比起白日那能将人烤干的毒辣阳光，已是好了太多。

　　寂静的村落废墟里，一些还挣扎着存活的人影开始晃动。

　　他们如同梦游般，眼神空洞，拖着沉重的步伐，毫无生气地走出断壁残垣，在夜色中茫然搜寻着任何可能果腹的东西。

　　走出来的人并不多，稀稀拉拉，约莫百人上下。

　　个个衣衫褴褛，几乎无法蔽体，露出的躯体骨瘦嶙峋，肋骨根根分明地凸起，面颊深深凹陷，只剩下枯槁的皮包裹着嶙峋的骨。

　　人群中有男有女。

　　钟离子期目光如电，迅速扫过人群，心中微微一沉：这些人里，找不到一个老人，也看不见半个半大的孩童。三年旷日持久的旱灾，早已将这片土地榨干。

　　这些本该是二三十岁、正当壮年的男女，在干渴与饥饿的反复磋磨下，竟被摧残得形销骨立，满面风霜刻痕，恍如五六十岁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们很快便发现了青衣与钟离子期的存在。

　　月光下，这两人衣袍洁净，料子垂坠丝滑，在月光下泛着柔和光泽，面容饱满，气色红润，这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小姐才会有的模样！

　　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上，昔日的富贵人家要么早已遁逃他乡，要么便已在绝望中无声消亡。

　　灾民们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这样光鲜亮丽的人物了。

　　他们……他们身上一定有吃的吧？就算没有珍贵的食物……水！哪怕只有一口水也行啊！

　　这一念头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绝望的涟漪。这群形同槁木的人，眼中骤然爆发出骇人的、野兽般的渴望光芒。

　　他们不再觅食，而是爆发出一阵令人心悸的骚动，争先恐后、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两道干净挺拔的身影扑涌过来。

　　“噗通”、“噗通”……

　　骨节嶙峋的膝盖重重砸在滚烫干燥的尘土里。

　　转瞬之间，他们已黑压压地跪倒在青衣脚下，朝着青衣和钟离子期疯狂地、不顾一切地磕着头。

　　坚硬的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哐哐”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呃……大、大人……”

　　嘶哑干裂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深处挤出，仿佛两块砂纸在摩擦，带着濒死般的喘息，“可、可怜……可怜……我、我们吧……”

　　一只枯瘦如柴、指甲缝里嵌满污垢的黑手，颤抖着抓住了青衣素净的裙摆，留下刺眼的污痕。

　　“给……给口水……一……一口……一口水……就……就行……”

　　他们哀哀地匍匐着，跪成一片绝望的阴影。

　　然而，比这疯狂的磕头哀求更先一步汹涌而至的，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气味，那是汗水反复蒸腾又被尘土覆盖后淤积的浓重馊臭，混杂着伤口溃烂的腐败气息、饥饿内脏的酸腐味以及长久不洁的污秽体味。

　　这股浓得化不开的、中人欲呕的恶臭猛地聚合在一起，如同无形的墙，狠狠撞向涂山九卿敏锐的嗅觉。

　　窝在青衣怀里的小狐狸瞬间皱紧了小巧的鼻子，整张脸不受控制地挤成了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苦瓜褶子，狐狸耳朵都蔫蔫地耷拉下来。

　　但涂山九卿终究忍耐住了，没有流露出明显的嫌弃。

　　他心中明镜似的：若他只是凡尘一只普通小狐，失了妖力，身处此境，他的下场只会更惨。

　　莫说熬过这漫长的三年大旱，只怕不出三天，不是被这毒日头活活烤熟，就是被这些饿疯的人抓住，打死、剥皮、果腹。

　　钟离子期冷俊的眉峰紧紧蹙起，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掠过一丝深重的不忍与痛楚。

　　而青衣，依旧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她甚至微微垂眼，瞥了一眼那只死死抓住她裙摆、留下污黑指印的枯爪。

　　那张清冷的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无风的古井水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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