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冰冷的追猎者

　　机身猛地向右侧倾斜，几乎是贴着下方一栋燃烧建筑的黑黢黢骨架掠过。灼热的气浪和飞溅的火星拍打着舷窗，玻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剧烈的过载将陆青璃死死压在座椅上，胸腔里的空气被挤压殆尽，耳边只剩下引擎撕裂空气的尖啸和远处爆炸沉闷的余波。

　　“巢穴”的雏鸦。

　　这个认知像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和思维。那张毫无生气的侧脸，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比她见过的任何狰狞面孔都要令人恐惧。他不是士兵，不是杀手，他是某种…更空洞、更非人的存在。一个完美的、冰冷的工具。

　　而他称她为…“母体”？

　　这个词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非人的亵渎感。仿佛她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容器，一个…孵化器？

　　“任务变更。‘钥匙’物理载体已确认湮灭。现在，你，就是唯一的‘钥匙’。”

　　马尔科姆…徽章…湮灭…

　　雏鸦平淡的宣告，像最锋利的冰锥，刺穿了她最后的侥幸。那个男人，那个强大、复杂、似乎握有一线生机的男人，真的消失了。连同外祖父可能留下的最后线索，一起化为了虚无。

　　绝望如同实质的黑暗，从机舱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缠绕着她的脖颈，越收越紧。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你…你杀了他？”她的声音嘶哑，颤抖得不成样子。

　　雏鸦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从驾驶仪上移开视线。他的双手稳定得可怕，在控制面板上快速移动，规避着下方不断射来的追踪火力。飞机再次剧烈颠簸，将她未出口的质问摔得粉碎。

　　沉默。比承认更可怕的沉默。

　　陆青璃的手指抠进了座椅破旧的衬垫里。她死死盯着前方那个背影，试图从那绝对平静的姿态里找到一丝裂缝，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但什么都没有。只有高效、精准、冰冷的执行。

　　欢迎回家？

　　回哪个“家”？“巢穴”？

　　手腕上的灵炬印记灼烫得几乎要烙进骨头里。它不再仅仅是追踪器，更像是一个活着的诅咒，一个链接着未知恐怖目的地的脐带。

　　飞机猛然爬升，冲破了一层浓厚的烟云。暂时脱离了直接火力范围，但颠簸并未停止，只是变成了高空紊乱气流造成的持续摇晃。

　　下方，碎盔镇已经变成一片扭曲的火海和废墟，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她生活、挣扎、试图寻找答案的地方，正在她眼前彻底消亡。

　　而她，正被带往制造这一切的元凶之一。

　　不能就这样结束。

　　外祖父的牺牲，扳手的信任，马尔科姆那代价高昂的、最后一推…甚至那个死在她眼前的锈蚀齿轮成员…他们的死，不能毫无意义。

　　她不是“钥匙”，不是“母体”！

　　她是陆青璃！

　　她猛地试图解开安全带，动作因为飞机的晃动而笨拙失控。

　　几乎在她动作的瞬间，雏鸦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直，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坐好。下一次规避机动将在十七秒后。失去约束会导致严重伤害或死亡。”

　　她僵住了。他的后脑勺仿佛长了眼睛，精准地预判了她的每一个意图。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咬着牙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巢穴’第七前哨站。进行初步评估与稳定。”他回答，像在背诵操作手册。

　　“评估什么？稳定什么？”

　　“你的生理状态，以及‘钥匙’的完整性。”

　　“我不是钥匙！”她几乎吼了出来，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撕裂。

　　雏鸦终于有了一点点反应。他的头部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似乎通过后视镜瞥了她一眼。那一眼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扫描般的审视。

　　“定义错误。”他平淡地纠正，“你的生物信号与‘钥匙’核心频率高度同调。物理载体湮灭后，同调效应于你身上呈现指数级增长。你是目前唯一的、活性的承载体。”

　　生物信号？同调？承载体？

　　这些冰冷的术语让她不寒而栗。他们似乎早已对她进行了某种她完全不知情的“测量”和“定义”。

　　“如果…如果我拒绝呢？”她声音发虚，自己都知道这个问题多么无力。

　　“拒绝无效。”雏鸦转回头，注意力再次完全集中在驾驶上。“任务优先级：最高。确保‘母体’安全抵达。任何阻碍，包括自我损害行为，都将被强制排除。”

　　强制排除。

　　她毫不怀疑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如果她试图做些什么，这个看似少年的雏鸦会毫不犹豫地击晕她，或者采取更极端的措施。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绝对的暴力。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重新瘫倒在座椅里，目光绝望地扫过机舱。舱壁是冰冷的金属，没有任何可见的武器或工具。除了座椅和安全带，空无一物。一个移动的囚笼。

　　引擎的轰鸣声单调地持续着，成了这绝望旅程的背景音。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下方不断掠过的、逐渐变得荒凉的地貌提示着空间的变换。城镇的火光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被污染的土地和扭曲的植被。

　　雏鸦像一尊雕塑，除了必要的手指微动和偶尔调整控制杆，几乎没有其他动作。他不说话，不喝水，甚至似乎不需要眨眼。

　　陆青璃的脑子却在疯狂转动。恐惧稍退，求生的本能开始拼命搜寻任何一丝可能的缝隙。

　　马尔科姆…他真的就这么彻底失败了吗？他那样的人，会没有后手？守夜人…他们知道徽章被毁了吗？他们会采取行动吗？

　　还有锈蚀齿轮…他们竟然能渗透进马尔科姆的指挥部，虽然行动失败了，但这证明他们拥有远超她想象的能力和决心。他们知道“巢穴”介入了吗？他们会尝试拦截吗？

　　任何一方…无论目的是什么，只要能打破眼下这令人窒息的局面…

　　希望渺茫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她只能死死抓住。

　　突然，驾驶舱内响起一阵轻微的、不同于引擎噪音的蜂鸣警报。

　　雏鸦的动作瞬间加快，双手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一连串指令。飞机的速度悄然提升，飞行高度也开始下降，几乎是贴着地面起伏的丘陵进行超低空飞行。

　　“检测到非授权扫描脉冲。”雏鸦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丝，“来源：未知。尝试规避。”

　　陆青璃的心猛地一跳！不是“巢穴”的扫描！有别人！

　　她本能地望向舷窗外。昏暗的天光下，只有荒芜的土地飞速后退。

　　几乎是同时，雏鸦猛地一推操纵杆，飞机以一个近乎垂直的陡峭角度向上猛拉！

　　巨大的过载再次将陆青璃压在座位上，眼前阵阵发黑。

　　嗖！嗖！嗖！

　　数道炽热的能量光束，险之又险地从他们刚才飞行的高度扫过，将下方一片岩石地带化为熔融的岩浆！

　　攻击！来自地面！

　　“识别：锈蚀齿轮防空阵地。”雏鸦冰冷地报出目标，手指在武器控制板上掠过。飞机机身两侧弹出隐藏的炮口，炽热的弹幕瞬间倾泻而下，精准地覆盖了光束来源的区域。下方腾起一连串爆炸的火球。

　　是扳手的人！他们真的来了！

　　但雏鸦的反击精准、高效、冷酷，没有丝毫犹豫。

　　陆青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希望和恐惧激烈交战。她既希望锈蚀齿轮能成功，又恐惧于交火中可能发生的任何不测。

　　飞机在雏鸦的操控下，如同一个灵活的幽灵，在骤然变得密集的防空火力网中穿梭。他不只是规避，更是在反击，每一次短促的点射都必然伴随着地面一个火力点的哑火。

　　这不是逃亡，这是一场一边倒的清除战斗。

　　“右翼稳定器受损。程度：轻微。”雏鸦报告着损伤，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数据。

　　就在这时，一道异常粗壮、速度极快的脉冲能量束，从侧前方一个隐蔽的峡谷中射出！计算极其精准，预判了雏鸦的规避路线！

　　雏鸦的反应快到极致，几乎是本能地将操纵杆向侧面压到极限，同时启动了什么装置。飞机猛地向一侧翻滚，发动机发出刺耳的悲鸣！

　　脉冲能量束擦着飞机的腹部掠过，灼热的高温甚至让舱内地板瞬间发烫！

　　警报声变得尖锐刺耳！

　　“腹部装甲烧蚀。矢量喷口故障。需要进行紧急着陆检修。”雏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或许是计算负荷过重造成的延迟？但依旧没有惊慌。

　　飞机的高度在迅速下降，姿态变得有些不稳定，引擎的轰鸣声里夹杂了不和谐的杂音。

　　陆青璃紧紧抓住扶手，指节发白。要坠毁了吗？

　　雏鸦全力操控着飞机，试图稳住姿态。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布满警报指示灯的控制面板。

　　就在他注意力被飞行控制和损伤报告完全吸引的刹那——

　　或许是刚才那剧烈翻滚带来的震动，或许是本来就存在的故障——

　　陆青璃座椅侧下方，一块原本严丝合缝的检修挡板，突然弹开了一条缝隙！里面是错综复杂的线束和管道，而在其中，一个醒目的、红黄相间的拉环正在微微晃动。

　　紧急手动灭火器开关？或者是别的什么？

　　根本来不及思考！

　　这是一个机会！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在雏鸦的视线死角，陆青璃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探出手，抓住那个冰冷的拉环，用尽全力向下一拉！

　　咔嗒！

　　一声清晰的机械卡榫弹开的声音！

　　呜——！！！

　　霎时间，刺耳到极点的新的警报声响彻整个驾驶舱！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

　　“警告！检测到货舱隔板非正常解锁！结构完整性风险！”冰冷的合成女声响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飞机尾部传来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和撕裂声！紧接着是狂风猛地灌入的呼啸！

　　货舱门！那个拉环根本不是灭火器，而是某种紧急抛弃货舱的装置？！

　　巨大的应力变化和空气乱流让飞机瞬间失控，猛地开始旋转、颠簸！

　　“！！！”雏鸦的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试图稳住飞机，但显示面板上一片飘红。他的侧脸线条第一次绷紧到了极致，那双冰冷的黑眸急速闪动，处理着这完全超出预料的突发故障。

　　飞机打着旋，朝着下方一片黑沉沉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巨大裂谷坠落下去！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陆青璃，将她狠狠抛起，又被安全带死死勒回座位！内脏仿佛都要从喉咙里涌出来！

　　透过疯狂旋转的舷窗，她看到裂谷深处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其中似乎有诡异的紫色电弧一闪而过。

　　雏鸦仍在试图控制，但飞机的坠落态势已然无法逆转。警报声、呼啸的风声、金属解体的呻吟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一曲毁灭的交响。

　　就在飞机即将彻底失控撞向裂谷一侧峭壁的最后一刻，雏鸦做出了决断。他猛地一拳砸碎了控制台上一个透明的护盖，狠狠拍下了里面一个黑色的按钮！

　　砰！砰！

　　陆青璃感觉到座椅背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冲击！整个座椅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弹射了出去，冲破了扭曲变形的舱顶，瞬间没入了裂谷浓稠的雾气之中！

　　急速下坠！

　　冰冷的、带着奇异电离味道的雾气扑面而来，让她无法呼吸。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下方是无尽的黑暗。

　　自动打开的降落伞猛地拽了她一下，下坠速度骤减，但依旧很快。她绝望地向下望去，只见浓雾中，运输机巨大的残骸拖着火焰和浓烟，一头栽进了裂谷深处，爆起一团巨大的火球，短暂的照亮了周围嶙峋诡异的岩壁，随即光芒被黑暗吞噬，只剩下遥远的、沉闷的爆炸回声。

　　她的座椅降落伞还在缓缓下降。

　　而几乎就在同一水平线上，不远处，另一个降落伞也在缓缓打开。

　　雏鸦。

　　他也弹射出来了。

　　他就在附近，同样正朝着这片未知的、危险的裂谷深处降落。

　　短暂的、拼死换来的逃脱，似乎只是一个更漫长噩梦的开端。

　　她孤立无援，飘向黑暗。而那个冰冷的追猎者，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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