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咖啡厅的棋局

　　晟煊大厦一楼的咖啡厅，跟楼上办公区那股子冷冰冰的高效劲儿完全是两个世界。暖光裹着人，鼻尖全是咖啡豆烘透了的香气，舒缓的爵士乐漫在空气里，听着松快，可细品之下，又藏着说不出的紧绷感。

　　林悦提前五分钟到了，挑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她穿了身浅灰色职业套装，看着利落，妆容也淡得刚好，可再怎么遮，连日熬夜攒下的疲惫还是藏不住——眼底那点红血丝，还有眉尖压不住的凝重，都明晃晃地摆着。她点了杯美式，糖和奶都没加，就这么让纯粹的苦在舌尖漫开，想借着这股劲儿，把绷到快断的神经拽回来几分。

　　九点整，咖啡厅门口准时多了道挺拔的身影。是陆寒洲，没带半个人，就自己来的。深蓝色西装剪裁得恰到好处，衬得他肩背笔直，走过来的时候，连周围的空气都像是被拉得紧了些。

　　他在林悦对面坐下，侍者立马就凑了过来。陆寒洲就抬了下手，没说话，侍者却像接了暗号似的，转身去准备他常喝的东西了。没有半句多余的寒暄，他的目光直接落在林悦脸上，还是那么锐利，带着股审视的劲儿，可跟评审会议室里比，又少了点公事公办的冷，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林总监，”他开口，声音压得低，没绕任何弯子，“看来，‘天工’计划这第一个里程碑，就给启明科技出了不少难题。”

　　林悦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指节都有点泛白。他知道了？这么快？还这么直接就戳中了要害？她脑子里瞬间乱成一团——他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从哪儿来的？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逼着自己稳住表情，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尽量放平稳：“陆总的消息确实灵通。但再复杂的项目，推进的时候遇到点没预料到的问题，也不算新鲜事。我们有把握在交付期内把问题解决掉。”

　　陆寒洲的嘴角好像动了一下，那算不得笑，更像是听见套话时的了然。这时候，侍者把他的咖啡送来了——一杯单一产地的黑咖啡，跟他这人一样，纯粹，劲儿足，没半点多余的东西。

　　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动作透着股从容。“技术上的坎儿，我信林总监和你的团队能过去。”他把杯子放下，目光跟探针似的，直往林悦心里扎，“但我说的麻烦，是项目外头的——比如，核心参数在封版前一晚，被人故意改了。”

　　林悦的呼吸一下子顿住了。他不光知道出了麻烦，连具体是怎么被攻击的、什么时候的事都摸得一清二楚！这要么是他在启明内部的眼线比张诚还深，要么就是他的信息网厉害到能盯紧这种级别的细节。不管是哪一种，都让林悦后背冒起一阵寒意。

　　她没说话，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脑子却在飞快地转，琢磨着他到底打什么主意。

　　“商场上竞争，手段本来就没什么底线。”陆寒洲像是没看见她的沉默，接着往下说，语气没什么起伏，“科锐科技的行事风格，圈子里谁不知道？这次他们能买通你的人，下次说不定就敢直接攻你们的网络，偷你们的成果，甚至……搞出更严重的安全事故。”

　　他每说一句，都像一锤子敲在林悦心上，把她一直不想面对的风险，硬生生摊在了眼前。

　　“所以，”他身体微微往前倾了倾，那股压迫感更重了，“我给你一个选择。晟煊在南山有个独立的数据中心，物理和网络安全都是最高级别的防护。你和你的核心团队，可以暂时搬过去封闭开发。在那儿，我能保证，没有任何外部干扰能碰着你们。”

　　这提议诱惑力太大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意味着他们能一门心思扑在技术上，不用再提心吊胆防着背后的冷箭。对现在又累又难、内忧外患的林悦和她的团队来说，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可林悦几乎是立刻就闻出了这“好意”背后藏着的条件和风险。

　　她抬起头，直直看向陆寒洲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代价呢？陆总。”

　　陆寒洲好像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点都不意外。他靠回椅背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在晟煊的环境里开发，我们得确保项目代码和核心数据绝对安全。所以，所有开发动作，都得在我们指定的、受监管的环境里做。关键流程，我们需要进行……必要的记录和审计。”

　　必要的记录和审计——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让核心技术流程部分透明化。晟煊能近距离看着，甚至记下来启明科技最核心的开发模式、算法怎么实现的，还有那些没公开过的技术诀窍。

　　这就是一场交易。他用安全和效率，换得更深入地摸清启明科技的技术核心。

　　林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比谁都清楚，一旦接了这个条件，启明科技在这次合作里，就彻底丢了技术上的主动权，连最后一点神秘感都没了，往后多半要被晟煊牵着走。陆寒洲哪是在测试他们扛压力的能力，分明是在看他们面对这么大的诱惑，能不能守住技术的独立和尊严。

　　咖啡厅里的爵士乐好像突然没了声，空气僵得像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林悦的脑子转得飞快，一遍遍地权衡利弊：接了，项目风险能降下来，可公司的命脉可能就被攥在别人手里；不接，就得自己扛着科锐可能再来的、更狠的攻击，还有那紧得喘不过气的时间压力。

　　陆寒洲就这么等着，没催她，倒像是在看一盘有意思的棋。而林悦，就是那个得在这盘棋里，落下关键一步的人。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林悦把目光从陆寒洲脸上移开，望向窗外。晨光里，行人们脚步匆匆，都在为日子奔波。可她呢，却要在这个小小的咖啡厅里，决定一个技术团队，甚至一整个公司的未来。

　　她想起团队里的人熬得通红的眼睛，想起王栩对技术那股子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着，想起小陈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想起自己当初创办启明科技的初心——不只是为了把公司做起来、赚钱，更是想证明，纯粹的技术理想，在资本的洪流里也能站得住脚。

　　要是现在低头，接了这份带着镣铐的保护，那她跟那些靠着巨头活的技术公司，还有什么不一样？到时候，她还有脸跟团队说，要一起追“用技术定义未来”的梦吗？

　　一股近乎倔强的骄傲，从心底慢慢涌上来，压过了对未知风险的害怕。

　　她转回头，看向陆寒洲，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亮和坚定，甚至微微抬了抬下巴，露出一点带着挑战的笑意。

　　“谢谢陆总的好意。”她的声音清晰又稳，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有分量，“不过，启明科技自己的仗，还是得我们自己打。”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稳稳坐着的陆寒洲。

　　“外部干扰，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技术难关，我们也靠自己啃下来。至于里程碑，”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不容置疑的自信，“我们会按时、按质，给晟煊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说完，她没再多等，拿起手包，转身就走。脚步走得稳，背影挺得直，像风雪里不肯弯的青竹。

　　陆寒洲还坐在原地，没动，也没去看她离开的方向。他只是端起那杯已经凉了些的黑咖啡，慢慢送到嘴边。

　　没人看见，在杯沿挡住的地方，他那线条冷硬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快得抓不住的、极浅的弧度。

　　那不是不高兴，反而是一种……终于找到值得认真对弈的对手时，才会流露出的、带着浓厚兴趣和欣赏的认可。

　　棋局，才刚刚开始。而林悦这步不退反进的棋，显然，让他觉得这盘棋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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