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广元鏖战

　　晨光刺破云层时，广元城东的高地上已竖起密密麻麻的营帐。马承业站在土坡顶端，望着下方绵延数里的城墙，指节因攥紧马鞭而泛白。昨夜乌龙包失守、炮兵标覆没的消息像淬毒的针，扎得他心口发疼——原本一万两千人的第五镇，经此一役折损过半，收拢残部后仅余七千余人，连带着佛郎机炮也只剩四门，还都缺了些零件，需工匠连夜修补才能用。

　　“统制，三段击阵已布好！”副将策马奔来，声音带着几分急促，“步兵按‘前跪、中立、后装’列队，每队三百人，共十队；四门佛郎机炮架在高地东侧，能覆盖城墙大半区域。只是……弟兄们士气低落，不少人还在念叨反贼的线膛枪厉害。”

　　马承业冷笑一声，目光扫过下方列队的士兵。那些绿营练军虽穿着统一的号服，却难掩脸上的惊惧——昨夜乌龙包传来的惨叫声，还有被线膛枪精准射杀的袍泽，早已在他们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他抬手抽出腰间佩刀，刀身映着晨光，泛着冷冽的光：“传我将令！谁敢再提‘反贼’二字，或临阵退缩者，立斩不赦！今日若拿不下广元，我们都得死在这里，给咸丰爷赔罪！”

　　军令如铁，士兵们瞬间噤声，纷纷握紧手中的燧发枪，眼神里多了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马承业勒转马头，朝着炮台方向走去。四门佛郎机炮已修补完毕，炮口对准广元城墙，炮手们正忙着装填实心弹，动作却有些迟缓，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马承业一脚踹在一名炮手身上，“反贼不过是些山野莽夫，就算有几支线膛枪，也挡不住咱们的三段击！今日要是轰不开城墙，你们几个，先去给炮兵标的弟兄陪葬！”

　　炮手们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加快动作，将实心弹填入炮膛，火绳也提前点燃，火星在晨光中明灭。

　　辰时三刻，马承业挥下马鞭：“开炮！”

　　四门佛郎机炮同时轰鸣，炮弹呼啸着飞向广元城墙，“轰隆”声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城墙上瞬间腾起烟尘，砖石飞溅，几处垛口被直接炸塌，露出后面惊慌躲闪的大新士兵。马承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又下令：“三段击，齐射！”

　　高地上顿时响起密集的枪声。前排士兵单膝跪地，燧发枪枪口对准城墙；中排士兵直立，枪管从前排士兵的缝隙中探出；后排士兵则快速装填弹药，随时准备补位。“砰！砰！砰！”枪声此起彼伏，铅弹如雨点般飞向城墙，有的嵌入砖石，有的则击中躲闪不及的大新士兵，惨叫声在城墙上回荡。

　　广元城头，王九波正伏在垛口后，观察着清军的阵型。看到三段击阵的瞬间，他眉头微蹙——这马承业倒有些本事，竟能将绿营练军训练成这般模样，虽不及大新陆军的战术先进，却胜在人多，火力也足够绵密。

　　“所有猎兵连！瞄准清军炮手和军官，打！”王九波厉声下令。

　　早已埋伏在城楼两侧的三百七十名猎兵立刻行动。他们依托城墙的箭窗，将线膛燧发枪架在窗沿上，枪口对准高地的炮台与指挥阵。吴天勇眯起眼睛，瞄准一名正在挥手的清军千总，手指缓缓扣下扳机——“砰”的一声，铅弹穿透两百余米的距离，精准击中那千总的胸膛，对方应声倒地，尸体从土坡上滚了下去。

　　紧接着，枪声接连响起。一名正在调整炮口的炮手被铅弹击穿头颅，鲜血溅在炮身上；一名举着令旗的旗手刚要挥舞，便被铅弹射穿咽喉，令旗脱手飘落；甚至有一发铅弹穿透三名排队的清军士兵，将他们串成一串，倒在血泊中。

　　线膛枪的威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那些在三段击阵中看似安全的后排装弹士兵，或是高台指挥的军官，在猎兵的精准射击下，如同活靶子般被一一放倒。清军的炮台屡次哑火，指挥也时常中断，原本绵密的火力瞬间变得稀疏，士兵们更是吓得缩着脖子，连抬头瞄准都不敢。

　　“好！”王九波看到这一幕，忍不住低喝一声。他转身对身旁的亲兵道：“传令一旅一团、二团，即刻从东门出城，绕到清军侧翼，用齐射打乱他们的阵型！冷兵器连为先锋，待清军阵乱，便冲上去近身格斗！”

　　“遵命！”亲兵领命，转身快步传达命令。

　　城门缓缓打开，两千名大新陆军士兵列着整齐的方阵，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出城外。他们身着1856式军装，手中的燧发枪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腰间的环首刀悬在一侧，随时准备出鞘。一团队长张天走在最前，他曾是黑风寨的老兵，武昌之战时便以勇猛着称，此刻脸上带着惯有的冷峻，目光死死盯着前方的清军阵列。

　　“列阵！齐射！”张天高声下令。

　　两千名士兵迅速展开，形成宽达百米的横阵，燧发枪同时举起，枪口对准清军侧翼。“砰！”一声整齐划一的枪响，铅弹如暴雨般倾泻而出，清军阵中瞬间倒下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原本还在专注攻击城墙的清军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懵了，纷纷转头看向侧翼，阵型瞬间乱了大半。

　　马承业见状，气得睚眦欲裂。他没想到王九波竟敢主动出城反击，还选在这个时候打乱他的部署。“调五队人去挡！一定要守住侧翼！”他嘶吼着下令，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马臀上，战马吃痛，朝着侧翼奔去。

　　可不等清军援兵赶到，大新陆军的冷兵器连已如猛虎般冲了上去。七百余名士兵手持长枪与环首刀，踩着地上的尸体，朝着清军阵列扑去。王大力赤裸着上身，背上的伤疤在晨光中格外狰狞，他手中的环首刀挥舞着，每一刀落下，都能劈倒一名清军士兵，鲜血溅在他身上，却让他眼中的战意更盛。

　　“杀！”冷兵器连士兵齐声呐喊，声音震彻云霄。长枪刺穿清军的胸膛，环首刀劈开他们的头颅，那些绿营练军本就士气低落，面对这般悍不畏死的冲锋，瞬间崩溃，纷纷扔下武器逃窜。有的士兵慌不择路，竟从高坡上滚了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有的则跪地投降，双手举过头顶，浑身发抖。

　　马承业赶到侧翼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兵败如山倒的景象。他挥刀砍倒两名逃窜的士兵，却挡不住溃散的人流，反而被裹挟着向后退。“都给老子站住！不许退！”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却没人理会——死亡的恐惧早已压过军令，士兵们只想逃离这片修罗场。

　　“统制，快撤！反贼追上来了！”副将策马冲到马承业身边，一把拉住他的马缰绳，“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马承业望着下方追杀的大新士兵，还有城墙上依旧精准的线膛枪射击，心中涌起一股绝望。他知道，今日这广元城，是拿不下来了。他咬了咬牙，勒转马头：“撤！退到三十里外的驿站扎营，再做打算！”

　　清军如潮水般向后撤退，大新士兵则在后面追击，燧发枪的枪声与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回荡在广元城东的旷野上。直到午时，张天才下令停止追击，带着士兵们返回城中——再追下去，恐遭清军埋伏，况且连续作战，士兵们也已疲惫不堪。

　　广元城头，王九波看着返回的士兵，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城墙上到处是弹孔与血迹，几处城楼坍塌，砖石堆在城下，像一座小型的坟丘。亲兵正在清点伤亡，声音带着几分沉重：“师长，此战我军伤亡一千八百人，其中猎兵连伤亡六十余人，冷兵器连伤亡最重，达三百余人；清军伤亡两千人，被俘三百余人，还缴获了两百余支燧发枪与一批弹药。”

　　王九波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躺在担架上的伤兵。有的士兵断了胳膊，有的没了腿，还有的被铅弹击中胸膛，气息奄奄，却还在喃喃着“杀贼”。他心中一阵刺痛，抬手拍了拍亲兵的肩膀：“传令后勤，将最好的伤药都拿出来，优先救治重伤的弟兄；阵亡的弟兄，登记好姓名与籍贯，日后一定要将他们的骨灰送回家乡，给他们的家人抚恤金。”

　　“是！”亲兵躬身应诺，转身快步离去。

　　王大力赤裸着上身，肩上缠着带血的布条，走到王九波身边。他脸上满是血污，却难掩眼中的疲惫，声音沙哑：“九波，这马承业虽败了，却还剩五千余人，又占据了三十里外的驿站，随时可能反扑。咱们伤亡也不小，接下来该怎么办？”

　　王九波望向城东的方向，那里还能看到清军撤退时留下的烟尘。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传令各团，今日休整一日，修补城墙，救治伤兵，清点弹药；明日一早，派斥候去驿站侦查，摸清清军的动向。马承业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守住广元，拖到他们粮草耗尽，此战便胜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城墙上飘扬的黑龙战旗上，声音变得坚定：“只是……这三日鏖战，弟兄们都累了。传令下去，今晚给弟兄们加肉，让他们好好休息，明日才有力气接着打。”

　　王大力点点头，转身去传达命令。城墙上的士兵们听到要休整，纷纷松了口气，却没人敢懈怠，依旧手持燧发枪，警惕地望着城外的方向——他们知道，这场战争还没结束，马承业随时可能卷土重来，而他们，必须守住这座城，守住大新的北境。

　　夕阳西下时，广元城渐渐安静下来。炊烟从城内升起，与城墙上的硝烟交织在一起，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灰。伤兵的呻吟声、工匠修补城墙的敲打声、士兵们低声的交谈声，汇成一曲悲壮而又充满韧性的乐章。

　　城东三十里外的清军驿站，马承业正坐在临时搭建的帅帐里，看着案上的粮秣清单。七千余人的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五日，若是再拿不下广元，不等反贼来攻，他们自己便会先溃散。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心中满是焦虑——咸丰爷寄予厚望的第五镇，如今竟落到这般境地，若是不能尽快破局，他这个统制，怕是真要提着脑袋回京请罪了。

　　“统制，反贼没有追来！”斥候匆匆走进帐内，声音带着几分庆幸，“他们似乎在修补城墙，还派了人救治伤兵，看起来是要休整。”

　　马承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着：“反贼也伤亡惨重，想靠休整拖垮我们？没那么容易！传我将令，今夜派五百人去袭扰广元城，不让反贼好好休息；明日一早，集结所有兵力，再次攻城！就算拼到最后一人，也要拿下广元！”

　　斥候躬身应诺，转身快步离去。帐外的号角声再次响起，清军士兵们虽疲惫不堪，却还是不得不起身列队，准备夜间的袭扰。夜色渐深，广元城与清军驿站之间的旷野上，又开始弥漫起紧张的气息，一场新的厮杀，正在悄然酝酿。

　　而广元城内，王九波站在箭楼里，望着城外的夜色。他知道，马承业绝不会善罢甘休，今夜必然会来袭扰。他抬手将腰间的佩刀出鞘，刀身映着烛火，泛着冷光：“传令各团，加强戒备，尤其是东门与北门，派双倍哨兵；若清军来袭，先以燧发枪齐射，再派冷兵器连反击，务必将他们打退！”

　　夜色渐浓，广元城与清军驿站之间的旷野上，风带着几分凉意，吹过满地的尸体与弹壳。一场新的较量，即将在这片饱经战火的土地上，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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