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边陲小镇

　　暮色如纱，缓缓笼罩着这片位于帝国南疆边缘的崎岖山地。连绵的丘陵在夕阳余晖下拖曳出长长的阴影，如同匍匐的巨兽。蓝景行与薛太医背负着守拙老人，依照玉珏的指引，穿行在愈发茂密的山林间。脚下的路早已不是路，而是依靠修为强行开辟的通道。

　　蓝景行已将“星隐术”运转到当前所能掌握的极致。他周身气息近乎完全收敛，身形在林木阴影间若隐若现，若非薛太医与他相距极近，且同样精于敛息，恐怕也难以准确捕捉他的位置。他一边赶路，一边分心感应着怀中玉珏传来的、那如同心跳般持续而稳定的牵引。这感应指向东南方，似乎距离正在缓慢拉近，这让他心中稍定，至少方向没错。

　　然而，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虑，却比这南疆的暮色更加深沉。姐姐一家的安危，如同无形的枷锁，时刻缠绕着他的心神。那封未能送出的血书，沉甸甸地压在薛太医怀中，也压在他的心头。他不敢深想，这十几日的耽搁，秦京城内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姐姐那普通的院落，是否已被官差或更可怕的身影盯上。

　　“收敛心神，景行。”薛太医低沉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警示，“‘星隐术’重在意与气合，神与形同。你心绪不宁，气息便有破绽。在这荒山野岭尚可，若遇高手，便是取死之道。”

　　蓝景行心中一凛，立刻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腾的杂念压下，重新专注于功法的运转和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他知道薛太医所言极是，唯有保持绝对的冷静，才能应对接下来的未知。

　　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翻过一道低矮的山梁，前方地势豁然开朗。只见山脚下，一条不算宽阔的土路蜿蜒穿过，路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片低矮的建筑轮廓，有稀疏的灯火在渐浓的夜色中闪烁。

　　是一个小镇！

　　两人停下脚步，藏身于山梁上的树丛后，仔细观察。小镇规模不大，看起来只有百余户人家，房屋多是土石结构，显得有些破败。镇子周围没有城墙，只有一些简陋的篱笆，显示出此地并非军事要冲，更像是一个依靠附近山林资源或过往商队歇脚而形成的聚居点。

　　“看其风貌，应是南疆常见的‘牙山镇’一类的地方，龙蛇混杂，消息却也相对灵通。”薛太医经验老到，低声道，“此地距离秦京已远，朝廷管控力弱，但需提防本地帮派和可能存在的幽冥教眼线。”

　　“师叔，我们是否进去？”蓝景行问道，目光扫过镇口几个看似闲散、实则目光警惕地打量着道路的汉子。

　　“必须进去。”薛太医肯定道，“我们需打听确切方位，补充些干粮清水，最重要的是，必须设法将信送出去！此地既有道路，必有通往其他城镇的驿卒或商队。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机会。”

　　他顿了顿，看向蓝景行：“不过，需改变形貌，小心行事。你我这副模样，太过显眼。”

　　薛太医从随身的药囊中取出一些早已准备好的草汁和矿物粉末，就着暮色，迅速在两人脸上涂抹揉捏起来。不过片刻功夫，蓝景行的面容变得蜡黄粗糙，眼角眉梢多了几分风霜之色，看起来像个常年跑山的穷苦猎户。薛太医自己也变得苍老憔悴，背佝偻了几分，与寻常山野老医无异。至于守拙老人，本就昏迷不醒，面容枯槁，稍作遮掩便不易引人注意。

　　准备妥当，两人这才背着守拙，沿着土路，步履蹒跚地走向小镇。

　　镇口立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野猪岭”三个大字，字迹已有些斑驳。那几个闲汉瞥了他们三人一眼，见是两个穷苦老人带着一个病痨鬼，便失去了兴趣，继续自顾自地闲聊。

　　踏入镇内，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炊烟、劣质酒水和某种草药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是压实的土路，坑洼不平，两旁是低矮的店铺和民居，偶尔有穿着各异、携刀带剑的武人走过，眼神警惕而冷漠。也有一些本地居民，面色黧黑，衣着简朴，行色匆匆。

　　这里的气氛与秦京的繁华井然截然不同，充满了边陲之地特有的粗犷、混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

　　薛太医目光扫过街面，很快锁定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门口挂着“陈记杂货”幌子的小店。这种地方通常消息灵通，也兼做歇脚和介绍些本地营生。

　　两人走进店内，一个穿着干净布衣、戴着瓜皮帽的中年掌柜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打量了他们一眼。

　　“掌柜的，叨扰了。”薛太医操着一口略带外地口音的官话，声音沙哑，“我们爷孙三人逃荒路过此地，想买些干粮，再打听点事。”说着，他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

　　掌柜的看到铜钱，精神稍振，站起身：“要什么干粮？我们这儿有烙饼、肉干。打听什么事？”

　　薛太医一边挑选着干粮，一边状似随意地问道：“请问掌柜，这里是什么地界？离最近的县城有多远？可有驿栈或者往北边去的商队？”

　　“这儿是野猪岭，归黑风城管辖。离黑风城还有百多里地呢。”掌柜的答道，“驿栈没有，镇东头有家‘悦来’客栈，脏是脏了点，也能住人。往北去的商队……这几天没见着，不过镇上的‘黑蛇帮’时常组织人手往北边运山货，你们想搭伙，得去镇西头他们的堂口问问，不过……”掌柜的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那帮人，可不好相与，价钱也黑。”

　　薛太医谢过掌柜，付了钱，拿着干粮和一小袋清水，与蓝景行离开了杂货铺。

　　“先去客栈安顿，把师兄安置好。”薛太医低声道，“然后我去镇西头的黑蛇帮堂口探探风声，看能否找到送信的门路。你留在客栈，照看师兄，同时仔细感应玉珏，确认那传承物的具体方位和距离。”

　　蓝景行点头应下。他知道分头行动效率更高，而且薛太医经验丰富，由他去接触地头蛇更为稳妥。

　　两人按照掌柜的指点，找到了镇东头那家名为“悦来”的客栈。客栈果然如掌柜所言，条件简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汗味和霉味混合的怪气。薛太医要了一间最便宜的、位于角落的大通铺房间，将守拙老人安顿在靠墙的铺位上。

　　“我出去一趟，你务必小心。非到万不得已，不要与人冲突，也不要显露修为。”薛太医再次叮嘱，随后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中。

　　房间里只剩下蓝景行和昏迷的守拙。他关好房门，插上门栓，却没有立刻休息。他先仔细检查了房间，确认没有窥探的孔洞或机关，然后才盘膝坐在守拙旁边的铺位上。

　　他并没有立刻沉入修炼，而是先将心神沉静下来，仔细感应怀中玉珏的变化。那指向东南方的牵引感依旧清晰，并且比在山林时更加强烈了一些，似乎目标就在小镇附近，或者……就在这小镇之中？

　　这个发现让他心中一紧。若传承物就在这龙蛇混杂的小镇里，获取的难度和风险无疑会大增。

　　他尝试运转初步领悟的“破妄瞳”法门，将一丝星辉凝聚于双眼。顿时，他眼中的世界微微发生了变化。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木板上岁月的纹理、甚至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粗重呼吸声，都变得清晰了不少。但这“破妄瞳”他才刚刚入门，远未达到窥破虚妄、直视本质的境界，只能算是增强了少许目力和感知。

　　时间在等待中缓慢流逝。窗外，小镇的夜晚并不宁静，偶尔传来犬吠、醉汉的喧哗以及不知名角落里的低声密语，都让这南疆边陲之地显得愈发神秘难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轻微叩门声，是薛太医约定的暗号。

　　蓝景行立刻起身开门。薛太医闪身而入，反手关门，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颇为凝重。

　　“如何，师叔？”蓝景行急切地问道。

　　薛太医摇了摇头，低声道：“黑蛇帮那边，门槛不低。要托他们送信去秦京，不仅要价极高，而且盘问得极为仔细，对信物和来源充满怀疑。我借口是帮一位病重的远亲送遗书回家，才勉强搪塞过去，但他们要求明日验看信物，并且……要见一见委托之人。”

　　他看向蓝景行，意思很明显，对方信不过薛太医这个陌生的外地老人。

　　蓝景行眉头紧锁，这无疑增加了暴露的风险。

　　薛太医继续道：“而且，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近几日，镇上来了几拨生面孔，不像商旅，也不像寻常武人，行事低调，但似乎在打听什么。有人隐约听到他们提及‘北边来的’、‘逃犯’之类的字眼。”

　　蓝景行心中一沉。是朝廷的追兵？还是幽冥教的探子？竟然这么快就摸到了这南疆边陲？

　　“还有，”薛太医压低了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感应到，这小镇里，似乎隐藏着几股不弱的气息，其中一股……带着淡淡的阴冷之意，与幽冥教的力量有些相似，但更加隐晦。”

　　房间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起来。

　　前有未知的传承物吸引，旁有地头蛇刁难，暗处可能还有追兵和敌对势力的眼线。而姐姐的家书，依旧未能送出。

　　蓝景行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怀中玉珏持续的牵引和体内奔腾的星辉之力。

　　这野猪岭，看似破败平凡，实则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他们的南疆之行，从一开始，就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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