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街角的水，甜得像谎

　　刺骨的寒风卷着腐烂的气味灌入肺中，言辙蜷缩在城西老街一个巨大的垃圾箱后，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病号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寒意。

　　从医院到这里，短短三公里，却几乎榨干了他全部的体力。

　　喉咙干得像被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吞咽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

　　街边的小贩们正稀稀拉落落地收摊，铁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被随手丢弃的矿水瓶，在晚风的吹拂下骨碌碌地滚动，最终轻轻撞在了他的脚踝上。

　　言辙的视线艰难地聚焦，那个瓶子在他眼中，瞬间浮现出清晰的白色词条：【塑料瓶——废弃】、【内含微量残留水】。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的手指紧紧攥住瓶身。

　　瓶子是空的，轻飘飘的，可他依旧能感觉到那几不可闻的液体晃动声。

　　希望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在他濒临绝望的心底重新燃起。

　　他拧开瓶盖，将瓶口凑到嘴边，一股混杂着塑料和尘土的浑浊液体滑入喉咙，仅仅几滴，却带来了难以忍受的腥味和干涩。

　　失望瞬间淹没了他。

　　然而，就在他准备将瓶子扔掉的刹那，注射室里那颠覆认知的一幕如同闪电般劈开他的脑海——词条可以被修改，现实便会随之偏移！

　　言辙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空瓶，呼吸变得急促而滚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溃散的精神力重新凝聚，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个代表着水的词条。

　　【内含微量残留水】

　　他集中全部意念，在这行字的后面，尝试着加上一个新的词条。

　　他的指尖开始微微发麻，一股微弱的电流感顺着神经末梢窜遍全身，仿佛大脑正在被高速抽离能量。

　　【甘甜如蜜】

　　四个字，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词条稳定地出现在了原有词条的后方。

　　成了？

　　言辙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带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迟疑，再次举起瓶子，将瓶口凑到唇边。

　　这一次，他没有立刻倾倒，而是用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瓶口残留的液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润甜香，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那不是虚假的幻觉，而是一种无比真实的味觉反馈，浓郁得仿佛是顶级的蜂蜜融化在冰凉的山泉之中，丝丝缕缕地沁入心脾。

　　他瞳孔骤然一缩！

　　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仰起头，将瓶中那仅有的几滴“蜜水”一饮而尽。

　　那股甘甜的暖流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所过之处，火烧火燎的痛感竟被奇迹般地抚平了。

　　虚弱的身体，也在这股暖意中，恢复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力量。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地喘息着，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开始分析：篡改词条，需要消耗一种他称之为“精神力”的能量。

　　而这种精神力，似乎与他当时在注射室感受到的剧痛、恐惧，以及此刻的极度专注有着密切的联系。

　　情绪越激烈，精神力越强。

　　其次，篡改的幅度越小，消耗也越低。

　　刚才只是在“水”的基础上叠加一个“味道”的属性，消耗尚可承受。

　　如果想凭空变出一瓶水，恐怕会瞬间抽干自己。

　　叠加，永远比无中生有和彻底覆盖更省力。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将目光投向身旁的垃圾箱。

　　他集中精神，尝试在【垃圾箱——肮脏】的词条上，强行叠加一个全新的、毫无关联的概念：【隐藏宝箱】。

　　一秒，两秒……毫无反应。

　　词条稳如泰山，他的精神力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大脑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是被过度透支的警告。

　　果然……言辙靠回墙壁，心中了然。

　　篡改必须基于事物本身的逻辑锚点。

　　水，可以变甜变咸，但垃圾箱，其本质与宝箱风马牛不相及，无法建立任何逻辑关联，自然也就无法篡改。

　　与此同时，医院后门的阴影里。

　　周芸冰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正反复滑动着手机屏幕，上面是刚刚从监控中心调取出来的注射室录像。

　　然而，从言辙被按上病床到他挣脱逃跑，最关键的那十分钟，画面全是刺啦作响的雪花。

　　“技术科怎么说？”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身旁的保安队长赵猛一脸懊恼，额角还贴着一块纱布：“他们说是设备瞬时电流异常，查不出原因。周医生，那小子……邪门得很。”

　　“你真的看见他挣扎了吗？”周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赵猛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困惑和茫然：“我……我记得我当时是要死死按住他的，可就在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好像突然觉得……我们是不是搞错了？他看上去那么痛苦，那么不像是在说谎……”

　　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怪异。

　　周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划开手机上言辙的电子档案。

　　那一行由林正德院长亲自签批的诊断结论——【偏执型妄想症】，此刻看来，是那么的刺眼。

　　第一次，她的心中划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怀疑。

　　夜色更深，言辙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一条龙蛇混杂的夜市小巷。

　　他需要换掉身上这件显眼的病号服。

　　在一个贩卖二手衣物的地摊前，他停下了脚步。

　　摊主是个叼着烟的中年男人，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

　　言辙的目光落在他头顶，几行词条清晰可见：【抠门】、【防骗意识极强】、【看人下菜碟】。

　　言辙心中一凛，从口袋里摸出逃跑时顺手抓来的几张零钱，挑了一件最便宜的深色旧外套和一双看不出牌子的旧鞋。

　　付钱的时候，摊主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在他苍白的脸和那身病号服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哟，脸色这么差，疯人院里刚跑出来的？”

　　言辙的心脏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转身就跑。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摊主头顶的词条中，悄然混入了一行新的注解：【嘴贱心不坏】。

　　他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

　　他没有否认，只是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刚逃出来，大哥，行个方便，别报警。”

　　摊主叼着烟的嘴角明显僵了一下，拿着钱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他盯着言辙看了足足两秒，才把钱塞进口袋，然后猛地吐出一口浓密的烟圈，不耐烦地挥挥手：“滚远点，别脏了我的摊子。”

　　他嘴上骂着，却没有去碰放在一旁的手机。

　　言辙道了声谢，迅速穿上外套和鞋子，将那身代表着耻辱与禁锢的病号服揉成一团，塞进了巷子深处的垃圾桶。

　　午夜，他找到一个废弃的报刊亭，蜷缩在角落里。

　　他从地上捡起半截被踩扁的炭笔，在一张被丢弃的报纸背面，开始记录自己的发现。

　　“词条规则初探：一、目之所及，概念即为存在。二、可编辑，但需要逻辑锚点，不能凭空创造。三、精神力有限，剧烈情绪，尤其是痛感，能激发其活性。”

　　他写完，抬起头，望向远处医院那栋灯火通明的白色大楼。

　　那里，是他的牢笼，也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林正德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刻骨的恨意，“我必须变得更强。或者……让他们也开始‘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他体内升腾。

　　他不再是那个被贴上标签、被随意定义、被判定为“疯子”的客体。

　　从现在起，他是执笔者，是这个真实世界的……编辑者。

　　夜风吹过，卷起报纸的一角。

　　言辙的目光穿透无尽的黑暗，落在城市的另一端。

　　他知道，仅仅逃出来是不够的，藏在阴影里苟延残喘，迟早会被找到。

　　想要真正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他必须主动出击。

　　他需要一个目标，一个切入点，一个能让他撬动整个棋局的支点。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与医院、与林正德相关的人和事串联起来，寻找着那最脆弱的一环。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言辙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他将那张写满规则的报纸小心地折好，放进外套内侧的口袋。

　　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逃亡者的惶恐，而是多了一份猎人般的冷静与锐利。

　　游戏棋盘已经铺开，而他，绝不甘心再做一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他抬眼望去，远方，城市东区那片由钢铁与玻璃构成的丛林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下泛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像是在无声地邀请他，开启一场全新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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