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给恐惧办个葬礼

　　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献上最虔诚的祭礼。

　　三滴殷红的血珠，像是三颗滚烫的玛瑙，从言辙指尖坠落。

　　它们没有溅开，而是在触碰到古朴残卷的瞬间，被那干涸的纤维贪婪地吮吸殆尽。

　　羊皮纸般的卷面上，原本黯淡的纹路仿佛被注入了岩浆，一条条亮起，最终汇聚成一个深邃的漩涡，散发出古老而静谧的气息。

　　“静观深化”仪式，启动。

　　地下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监测仪器上，言辙的脑干活动波形图瞬间跌入谷底，那条平缓的曲线几乎与植物人的数据重合。

　　然而，一旁的心率监测却稳如磐石，每一次搏动都充满了奇异的生命力，仿佛有一头巨兽在他的胸腔内沉睡。

　　“这小子……”老吴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幽光，他喃喃自语，“真是把自己的大脑当成了可以随时重启的服务器。”

　　蹲在实验台上的小灰竖起了耳朵，琥珀色的瞳孔紧盯着言辙紧闭的双眼。

　　它焦躁地甩动着尾巴，柔软的尾巴末端不时扫过冰凉的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不对劲，”它口吐人言，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电音，“茧壳还在，他没有完全出来。里面……里面有东西不肯走。”

　　老吴闻言，眉头拧得更紧。

　　他伸手握住了一旁的电击器手柄，那玩意儿本来是应对紧急心脏停搏的，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威慑工具。

　　“喂，言小子，听得见吗？”他对着言辙的方向喊道，“你要是真陷在里面出不来了，我可就用最高档的电压叫你起床了啊。”

　　回应他的，是言辙嘴角一抹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

　　一道微弱的意识流，如同蚊蚋的振翅，悄无声息地在老吴和小灰的脑海中响起：“别紧张，吴叔。这一次……不是我进去，是请‘它’出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言辙的意识已然沉入那片熟悉的精神废墟。

　　但这里不再是断壁残垣。

　　经过上次的清理，混沌与杂乱已被荡涤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澄澈如镜的虚空。

　　唯一的建筑物，是那座由无数铁锈色词条堆砌而成的小屋，它孤零零地立在虚空的中央，像一座恐惧的纪念碑。

　　【别相信任何人】、【快藏起来】、【他们会发现你，会害你】……这些扭曲的、带着毛刺的词条，像毒藤一样盘踞在小屋的墙壁上，散发着腐朽而绝望的气息。

　　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

　　那是幼年时的自己，蜷缩在黑暗里，被全世界的恶意包围。

　　言辙没有像过去一样试图推开那扇紧闭的门。

　　他知道，用蛮力对抗恐惧，只会让它变得更坚固。

　　他缓缓走到小屋前，在空地上铺开一张想象中的巨大白纸，执起一支同样由意念构成的笔，笔锋沉稳，一笔一划地写下一行字。

　　【今天，我要给我的恐惧，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他松开手，那张白纸无风自燃。

　　金色的火焰从字迹上腾起，没有丝毫灼热，反而带着一种温暖而庄严的气息。

　　就在火焰升腾的刹那，一道曼妙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言辙的精神世界中。

　　是苏沁。

　　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地下室，此刻正闭着眼，赤着足，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跳着一支无声的舞蹈。

　　她的舞步轻盈而富有节奏，每一步落下，都有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从她脚下散开。

　　那是“命名之息”，是安抚概念、重塑现实的温和力量。

　　这股气息穿透了物理的阻隔，与言辙的精神产生了奇妙的共振。

　　火焰在他的意念与苏沁的共振下，猛地暴涨，不再是一簇，而是化作了一条奔流不息的光之长河，环绕着那座恐惧小屋。

　　言辙站在河边，神情平静。

　　他开始从自己记忆的最深处，打捞那些最沉重、最尖锐的碎片。

　　第一幕，是精神病院里，那个被白色束缚带绑在电疗床上的女人。

　　那是他的母亲，她在电流的抽搐中拼尽全力扭过头，对他发出无声的嘶吼：“辙儿……快跑！”

　　第二幕，是那位德高望重的精神科医生，他戴着金边眼镜，眼神里满是轻蔑与不耐。

　　他拿起言辙画满整个笔记本的词条解析图，当着他的面，一页一页，缓慢而清晰地撕成碎片，扔进垃圾桶。

　　第三幕，是学校的午餐时间，几个高大的身影围住他，将一整瓶黑色的墨水，狞笑着倒进他那份唯一的、热气腾腾的饭盒里。

　　米饭被染成肮脏的墨色，如同他当时的心情。

　　第四幕，是一位面容和善的护士，在和其他人闲聊时，用怜悯又笃定的语气说：“那个言家的孩子啊？可惜了，这辈子就这样了，永远也好不了啦。”

　　第五幕，是他第一次成功篡改现实词条的那个黄昏。

　　他只是将【损坏的】钢笔，改成了【完好的】。

　　那一瞬间，他听见了全世界的尖叫，那是来自现实法则的痛苦哀嚎，几乎撕裂他的灵魂。

　　这五幕最痛苦的记忆，被他像献祭品一样，毫不犹豫地一一投入眼前的光河之中。

　　火焰奔涌，将这些记忆包裹、净化、消融。

　　他对着翻腾的火焰，像是在对过去的自己告别，低声说道：“谢谢你们，在那些我最脆弱的时候，用恐惧和退缩保护了我。但现在，不必了。”

　　“换我来守护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座由负面词条构筑的小屋，在一阵剧烈的震颤后，轰然崩塌！

　　无数铁锈色的词条分崩离析，在空中汇聚成一团粘稠、纯粹的黑雾。

　　那黑雾散发着极致的惊惶与怨毒，它扭曲着，变形着，最终化作一个没有五官的人形轮廓，尖啸着朝言辙扑来！

　　那是他所有恐惧的集合体。

　　言辙不闪不避，甚至没有做任何防御的姿态。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迎着那团扑面而来的黑暗，缓缓展开了双臂，像是在迎接一个久别的亲人。

　　“别怕。”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响彻整个精神虚空，“你也叫‘言辙’——是那个曾经怕得发抖的我。”

　　那团汹涌的黑雾，在距离他胸口仅有分毫的地方，戛然而止。

　　它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在它诞生至今的所有岁月里，它习惯了被驱逐，被压制，被憎恨，却从未被如此温柔地接纳过。

　　黑雾停顿了片刻，那股暴戾的气息渐渐平息，最终，它像一个迷路已久的孩子找到了归宿，缓缓地、试探性地，落入了言辙的怀抱。

　　刹那间，天旋地转。

　　所有被吸收的负面词条，连同那团恐惧的本源，在言辙的体内被一种更强大的意志强行熔炼、转化。

　　它们不再是束缚他的枷锁，而是变成了淬炼精神的炉火。

　　一道半透明的、仿佛由水晶构成的护膜，在他的精神核心外悄然成型。

　　【精神茧房（被动技能）：你的精神核心受到坚固守护，能极大程度抵御外界的概念侵蚀与精神污染。】

　　【精神茧房（主动技能）：可消耗精神力，将茧房主动展开，形成一片暂时隔绝概念法则的领域。】

　　现实世界。

　　那张摊在实验台上的残卷，在吸收了言辙的血液与恐惧之后，仿佛拥有了生命。

　　它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到了新的一页。

　　在那空白的页面上，一行行细密的文字，如同被无形的刻刀烙印其上，凭空浮现。

　　那是一份来自“铭文”组织的档案残片。

　　【项目代号：织影（项目代号：织影）】

　　【项目目标：复制‘原初织者’的精神结构模型，通过后天干预，植入可控、稳定的人格模板，创造一个服务于组织的终极‘概念编辑器’。】

　　【实验体筛选报告：……编号Y07，基因序列、精神韧性、概念亲和度……特征高度匹配，建议列为核心观察对象。】

　　老吴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几乎是贴在残卷上读完这段文字，随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背脊窜上一股寒意。

　　“织影计划……Y07……”他失声低语，“他们不是在追捕你，言辙……他们从一开始，就想亲手造一个你！”

　　“喵——！”

　　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老吴的震惊。

　　小灰全身的毛发瞬间炸开，如同钢针一般根根倒竖，它弓起背，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两只前爪疯狂地在坚硬的实验台上划出一道道刺眼的白痕。

　　【不对……】它的声音不再是慵懒的电音，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与恐惧，【有个名字……正在被练习……一遍又一遍……】

　　就在这时，言辙一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那双眸子里，曾经的迷茫与挣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战争后，终于归来的君王。

　　他没有理会身体的虚弱，也没有去看残卷上的惊人发现，只是平静地坐起身，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老吴，苏沁，准备搬家。”

　　两人皆是一愣，不明白他为何会做出如此突兀的决定。

　　言辙没有过多解释，他转过头，目光穿透地下室厚重的墙壁，望向这座城市最中心的方向。

　　在那里，矗立着一栋直插云霄的摩天巨楼，那是东华市乃至整个区域的权与利的中枢。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记住，真正的战争，不是去修改别人的名字。”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要强大到，让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动你的名字。”

　　当天深夜，言辙将那份神秘的残卷小心翼翼地卷好，放进一个印着卡通小熊的旧饼干盒里。

　　他将盒子交给了睡眼惺忪的小禾，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帮哥哥看好这个，它自己待着会怕寂寞。”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但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那个对世界而言至关重要的饼干盒，紧紧抱在了怀里。

　　一切安排妥当，他们连夜离开了这处藏身的地下室。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座早已废弃多年的旧剧院，那布满铁锈与尘埃的霓虹灯招牌，在沉寂了近二十年后，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电流不稳地“滋滋”作响，几个残破的灯管，在一片死寂的夜幕中，拼凑出了三个断断续续、摇摇欲坠的大字。

　　【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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