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薪火余烬

　　脚步声很重，一下，又一下，在又湿又冷的石头地面上响着。那声音是从洞口那边的黑暗里传过来的，不紧不慢，却让人心里发沉。

　　金属鞋底刮在带着晶粒的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在这安静的山洞里显得特别响。

　　卡隆的独眼猛地眯紧了。

　　他全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扯到了左臂上那道深得能看见骨头的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死死咬着牙，不敢出声，费力地转过身子，用还能动的右胳膊把露娜往后拢了拢。

　　露娜还在昏迷，眼睛、鼻子、嘴角都挂着血丝。卡隆把自己受伤的身体挡在前面，独眼死死盯着石厅入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年轻的鲛人王挣扎着想从冰冷的石台前撑起来。他刚摆脱身上那层硬壳，浑身骨头像散了架又被硬拼回去一样，疼得厉害。

　　心口那个像琉璃盏的印记微微闪着光，压着身体里残余的晶毒，但也让他虚弱得像个刚生出来的幼崽。

　　他那只好看的淡蓝色右眼因为害怕和疼痛，瞳孔放得很大，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谁……是谁……”少年王的声音又哑又碎，带着压不住的恐惧。

　　咚！

　　脚步声在石厅入口的阴影边上停住了。

　　黑暗好像凝固了一下。

　　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那片浓黑里慢慢显现出来，走进了石厅里微弱的光线中。

　　他穿着阴阳司巡察使的黑色袍子，上面有云纹，但袍子早就破破烂烂，沾满了暗红色的晶粉和发黑的血痂。

　　最吓人的是他的身体——从左肩到腰，整整半边身子，都被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像活物一样微微蠕动的晶块给盖住了。

　　这些晶块不是贴在皮肤上，而是深深嵌进了肉里，甚至能从晶块的缝隙里看到下面暗红色、还在搏动的“血管”和隐隐约约的骨头轮廓。

　　晶块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孔，像吸盘一样，正贪婪地吸着空气里那些污秽的气息。

　　他另外半边身体，看着还算“完整”，但皮肤是一种死寂的灰白色，上面爬满了蛛网一样的暗红色晶化纹路，像摔碎后又强行粘起来的瓷器。

　　他的右手，手指又干又瘦，很长，像鸟爪子，指甲又尖又黑，此刻正死死抓着一把样子很特别的短杖——杖身是黑色的，上面刻着螺旋状的血槽，杖头顶端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浑浊晶石，那晶石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散发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

　　他的脸，更是像噩梦直接跑了出来。左半边脸完全被蠕动的暗红晶块盖住，只露出一只冰冷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暗红色眼睛，那眼睛深处还有小小的黑色漩涡在慢慢转动。

　　右半边脸还留着点人样，能认出那是曾经属于阴阳司巡察使钱禹的五官，但现在也扭曲变形了，嘴角挂着一丝混合着痛苦和极度疯狂的古怪笑容。

　　他的右眼瞳孔，颜色很怪，一直在淡金色和暗红色之间变来变去，眼神一会儿空洞，一会儿又闪动着让人心里发凉的贪婪和毁灭的欲望。

　　是钱禹！或者说，是已经被墨临污染、被归墟侵蚀后，彻底变成了怪物的钱禹！

　　“嗬……嗬嗬……”钱禹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一样的低沉笑声，那只冰冷的暗红左眼扫过石厅，最后死死定在石台中间那团散发着纯净土黄色光芒的地脉节点上。

　　那只不停变色的右眼，则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贪婪，扫过被卡隆护在身后的露娜眉心那点微弱的深蓝印记，还有少年王心口那个闪着纯净蓝光的琉璃盏印记。

　　“找到……你们了……”钱禹的声音又哑又扭曲，像砂纸在磨生锈的铁皮，每个字都带着浓重的晶毒和硫磺味儿。

　　“……好吃的……锚点……还有……干净的……火种……”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发黑的嘴唇，那只暗红左眼猛地爆发出刺眼的红光。

　　“吼呜——！”

　　随着一声低沉凶恶的咆哮，两道暗红色的影子像毒箭一样，猛地从钱禹身后的阴影里窜出来。

　　那是两条完全由暗红色晶块构成的恶狗。

　　它们个头不大，但看起来很精悍，四肢落地时，晶块摩擦地面溅起暗红的火花，龇着牙的嘴里流着粘稠的晶毒口水，眼窝里燃烧着纯粹的毁灭火焰。

　　它们一左一右，目标明确——直扑挡在露娜和少年王前面的卡隆。

　　“王上小心！”卡隆发出一声像被困野兽般的咆哮。

　　面对两条晶块恶狗的扑击，他根本没地方可躲。

　　这重伤快死的身体硬是挤出了最后一点力气，右臂上那些布满裂纹的紫色鳞片爆发出微弱的防御光芒，他挥起唯一还能动的右拳，带着拼命的架势，狠狠砸向左边扑过来的恶狗脑袋。

　　砰！

　　拳头和晶化的狗头狠狠撞在一起。

　　紫鳞的光芒瞬间就碎了，卡隆的手指骨头发出承受不住的碎裂声。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破烂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飞出去，重重撞在后面的石壁上。

　　噗……他喷出一大口血，里面还混着内脏的碎片！。

　　而那条被他砸中的晶块恶狗，脑袋只是歪了歪，晶块上留下几道细小的裂痕，落地后晃了晃脑袋，眼里的暗红火焰更凶了，再次扑了上来。

　　另一条恶狗趁机越过卡隆，张着獠牙大口，带着浓烈的硫磺臭气，咬向瘫软在石台前、虚弱得动不了的少年王的脖子。

　　“不！”卡隆眼睛都快瞪裂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万分紧急的关头。

　　嗡~

　　少年王心口的琉璃盏印记猛地爆发出刺眼的蓝光，一道纯净而柔韧的蓝色水幕瞬间在他面前展开。

　　咔嚓！

　　晶块恶狗的獠牙狠狠咬在水幕上，水幕剧烈地凹下去，发出快要撑不住的声音，瞬间布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虽然勉强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咬，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把少年王狠狠撞飞出去。

　　他像破麻袋一样砸在石台的守护光幕上，又被弹开，滚落在地，口鼻喷血，琉璃盏印记的光芒立刻暗了下去。

　　“碍事！”钱禹扭曲的脸上闪过不耐烦。他干瘦的右手猛地抬起那柄嵌着暗红晶石的螺旋短杖，杖头的晶石红光大盛。

　　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精神冲击，像实实在在的冰锥子，瞬间扎进少年王和卡隆的意识深处。

　　“呃啊……”少年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死死抱住头，淡蓝的右眼里最后一点清醒被剧烈的痛苦淹没了，瞳孔深处那丝暗红的余烬疯狂闪烁。

　　心口的琉璃盏印记剧烈波动着，蓝光和暗红色疯狂冲突，好像随时会再次失控。

　　卡隆更是像被大锤砸中，本来就要崩溃的意识瞬间被拖进冰冷的黑暗深渊，身体僵住，连手指都动不了一下。

　　仅存的独眼里，那点神采快速消失。

　　钱禹那只不停变色的右眼，贪婪地锁定了石台中间那团纯净的土黄色光团。

　　他不再管痛苦挣扎的少年王和僵直的卡隆，像去朝圣一样，拖着半边晶化的沉重身体，一步步走向石台。

　　覆盖左半身的暗红晶块兴奋地蠕动着，发出细微的啃咬声，好像已经尝到了那纯净地脉本源的味道。

　　“守山人……留下的好东西……归墟……迟早……吞掉……”

　　钱禹沙哑地低声说着，干瘦的右手伸出来，那尖尖的黑指甲，无视石台守护光幕微弱的抵抗，缓慢又坚定地，抓向那团缓缓转动的土黄色光团。

　　纯净的地脉气息像受惊的小动物，剧烈地波动起来，光团转得更快了，散发出抗拒和哀鸣的意念。

　　守护光幕在钱禹指尖污秽的侵蚀下，发出滋滋的消融声，光芒快速变暗。

　　眼看那黑指甲就要碰到纯净的光团……

　　“不……不能碰……”

　　一个非常微弱、好像随时会断掉、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穿透力的声音，在石厅里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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