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魂引

　　“吼——”

　　鬼语那由无数痛苦面孔缝合而成的“脸”上，幽蓝的漩涡瞳孔因铜符碎片骤然爆发的凶戾气息而剧烈收缩。

　　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极致恐惧。

　　他口中的尖啸瞬间扭曲变调，化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嚎。盘踞在石桥顶端的庞大怨念漩涡，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毁灭威压面前，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与溃散。

　　陆琰的右手，被粘稠如血的暗红光晕完全包裹。五指张开，掌心正对石桥之巅，一股无形的、冻结灵魂的恐怖力量疯狂凝聚。空气哀鸣，幽蓝火焰被强行排开，形成一个死亡的真空地带。毁灭的意志如实质的巨锤，即将砸向那污秽的源头。

　　就在这毁灭之力，即将喷薄而出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嗤。”

　　一道极细微、却阴冷到足以冻结骨髓的锐响，毫无征兆地从陆琰背后不足三尺的阴影中钻出。

　　速度快到超越了感知的极限。

　　那并非幽蓝的毒针，而是一抹纯粹到极致、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黑暗。它无声无息，如同毒蝎的尾钩，带着影步积蓄已久的致命杀意，直刺陆琰后心——那枚深嵌的铜符碎片所在。

　　影步。

　　他从未远离。

　　他等的就是陆琰力量爆发、心神被鬼语牵引、防御降至最低的这一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琰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一股前所未有的死亡寒意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脊椎。他体内的守山符文因全力对抗鬼语的怨念冲击和引导铜符毁灭之力而光芒稍敛，新生的力量尚未完全掌控。此刻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背后空门大开。

　　躲不开，挡不住。

　　“噗。”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胆俱裂的轻响。

　　那抹纯粹的黑暗，如同热刀切入了凝固的油脂，精准无比地刺破了陆琰背后深紫色的锦袍。撕裂了护体的微弱灵光，深深扎入了他的后心皮肉。

　　没有鲜血狂飙的惨烈景象。

　　那黑暗刺入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本源的极致阴寒，顺着伤口疯狂涌入。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陆琰凝聚在右掌的恐怖血光如被泼上了万载玄冰，瞬间凝固、溃散。心脏深处，那枚正在咆哮的铜符碎片，发出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悲鸣，凶戾的血光像被强行掐灭的火苗，瞬间黯淡下去，被那入侵的阴寒死死冻结、压制。

　　“呃……嗬……”陆琰全身猛地一僵，右手的毁灭姿态凝固在半空。

　　极致的阴寒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麻痹了他的神经，连思维都仿佛被冻住。眼前的世界瞬间褪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黑暗。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鬼手狠狠攥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窒息的绝望。

　　力量…在飞速流失…意识…在沉沦…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向怀中。白芷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得如风中残烛，眉心那点青黑的蚀心蛊印记活物般扭动，显然无法再施援手。

　　完了…棋局…终了…

　　石桥顶端，鬼语那凄厉的哀嚎瞬间变成了狂喜的、充满无尽怨毒的尖笑。

　　“嗬嗬嗬——”

　　那由无数面孔缝合的“脸”疯狂扭曲，幽蓝的漩涡瞳孔爆发出刺目的光芒。被铜符威压冲散的怨念洪流瞬间重新凝聚，变得更加污秽、狂暴。

　　犹如决堤的黑色冥河，带着湮灭一切的恶意，朝着力量尽失、僵立原地的陆琰和白芷，狠狠冲刷而下。

　　影步一击得手，身影鬼魅般从陆琰背后的阴影中滑出，那双冰冷的眸子带着残酷的快意，像欣赏猎物濒死的秃鹫，冷冷地看着陆琰被那毁灭性的怨念洪流吞噬。

　　死亡，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冰冷地扼住了陆琰的咽喉。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怨念洪流即将将两人彻底撕碎的刹那——

　　“陆琰。”

　　一个清冷、决绝、带着玉石俱焚般意志的女声，穿透亘古寒冰的惊雷，在陆琰濒临破碎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是白芷。

　　她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剧烈地颤抖。眉心那点青黑的蚀心蛊印记疯狂扭动，几乎要破皮而出。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金色光焰，硬生生从蛊毒的压制下挣脱出来，在她眉心灼灼燃烧。那不是外在的力量，而是源自灵魂本源、燃烧生命的决绝之光。

　　她不知从何处汲取了最后的力量，枯瘦的手指猛地抬起，指尖不再是弹出光丝，而是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姿态，狠狠点在了陆琰印堂之上。

　　指尖触碰的皮肤瞬间亮起一个微小的、旋转的、古老钥匙般的金色符文。

　　“离魂引·开！”

　　白芷的声音带着撕裂灵魂般的痛苦，却又无比清晰坚定。

　　“嗡——”

　　陆琰只觉印堂被点中的地方，好似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一股难以抗拒的、柔和却又无比霸道的牵引力瞬间爆发。这股力量并非作用于肉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

　　他感觉自己沉重的、被阴寒冻结的、濒临破碎的意识，被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力量猛地从躯壳中“拽”了出来。

　　如同溺水之人被强行拉出水面。

　　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瞬间消失，怨念的尖啸、火焰的噼啪、雨水的冰冷…所有外界的声音和感知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下一瞬，他“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一片浩瀚无垠、却又混乱狂暴到极致的意识之海。

　　天空是破碎的。

　　一半是翻滚沸腾、散发着硫磺与血腥气息的暗红熔岩云。那是铜符碎片凶戾意志的具象。无数狰狞的兽影在云中咆哮、撕咬。

　　另一半则是肆虐咆哮、冰霜与火焰疯狂对撞的银白与赤金风暴。那是他体内冲突的冰火异能与新生守山符文的战场。刺骨的严寒与焚尽一切的灼热交替肆虐。

　　下方，是波涛汹涌、颜色浑浊的意识海洋。

　　海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不断变幻的色泽，时而似现代都市的霓虹闪烁，数据流与钢铁丛林的光影碎片沉浮其中。时而又幻化成雕梁画栋的宫阙楼台，金戈铁马的喊杀与朝堂诡谲的低语交织回荡。

　　这是属于“陆商”与“陆琰”两个灵魂记忆碎片激烈碰撞、互相吞噬的混沌之渊。

　　而在这片混乱天海的中央，一条巨大、深可见骨的黑色裂痕贯穿一切。

　　裂痕中，粘稠的、散发着恶臭与极寒的黑暗活物般蠕动、蔓延。那是影步注入的阴寒之毒，如跗骨之蛆，疯狂侵蚀、冻结着意识空间的根基。

　　正是它，让铜符的咆哮被冻结，让冰火风暴陷入僵持，让两个灵魂的融合被强行打断，濒临彻底崩溃。

　　这就是他意识深处真正的战场，远比外界的刀光剑影更加凶险万倍。

　　“守住心神。”

　　白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穿透灵魂的清澈。

　　陆琰“看”去，只见一道微弱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光团，如风浪中的灯塔，正悬浮在这片狂暴混乱的意识空间边缘。

　　光团中心，隐约可见白芷模糊的身影，她的眉心，那点燃烧的金焰正剧烈摇曳，显然维持这“离魂引”对她而言是巨大的负担。

　　“你的‘魂’已离体，我撑不了太久。”白芷的声音带着急迫，“这里是你的识海战场。那黑冰是影步的‘绝阴煞’，冻结一切生机。必须驱散它，否则你我皆亡。”

　　“如何驱散？”陆琰的意识体急切问道。他能感觉到，现实中自己的肉身正暴露在鬼语的怨念洪流下，危在旦夕。

　　“引动你本源之力。”白芷的声音斩钉截铁，“守山符文，它在排斥绝阴煞。铜符的凶性虽被冻结，但其本源意志仍在抗拒。还有你自身的灵魂意志，三者。唯有三者共鸣，方能破局。记住，这里是你的世界。你的意志，即为法则。”

　　引动本源，意志为法则。

　　陆琰的意识光影猛地一震。他看向那片混乱的天海，看向那道贯穿一切的黑色裂痕，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愤怒轰然爆发。他不能死。白芷为他燃尽最后生机，雷焕生死未卜，青州城在火海中哀嚎。

　　他怎能在此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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