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雪山，泥沼

　　星陨秘境开启之日，兰若城外的高山密林间，已是人潮涌动。

　　天光尚未彻底放亮，灰蓝色的天际只透出几缕稀薄的晨曦，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与一种近乎凝滞的沉寂。

　　所有修士，无论是宗族子弟还是散修游侠，皆屏息凝神，目光聚焦于前方那片看似寻常、却即将撕裂虚空的山壁之前。

　　蒋延依旧环抱长剑，背倚古木，眼帘微垂，仿佛对周遭的躁动毫无所觉。

　　楼听雨静立其侧，气息沉静。

　　池氏兄妹站在他们身后，池漫兮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池修远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将越来越多的人影尽收眼底，心中那根弦越绷越紧。

　　就在这寂静达到顶点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嗡鸣骤然响起，撼动在场每个人的耳膜与心神。

　　紧接着，前方那面巨大的石壁开始荡漾起水波般的纹路，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变形。

　　璀璨夺目的银白色光芒自扭曲的中心点迸发， 强烈的灵气波动如同潮汐般汹涌扩散，吹得林木哗啦作响，修为稍弱者甚至需运转灵力方能站稳。

　　“开了！”人群中不知是谁压抑着激动低吼了一声。

　　霎时间，所有等待的焦灼与沉寂被彻底点燃。

　　道道身影化作流光，争先恐后地朝着那扇璀璨的光门疾射而去，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走吧。”蒋延终于睁开眼，言简意赅。

　　他与楼听雨对视一眼，两人率先化作流光掠出。

　　池修远不敢怠慢，立刻对池漫兮道：“跟紧！”兄妹二人紧随其后，汇入那奔腾的流光洪流之中。

　　就在他们动身的同时，远处，戴着帷帽的覃故和兴致勃勃的楚平野也动了。

　　楚平野望着那壮观的光门，眼中满是兴奋：“云道友，我们也快些！去晚了好的机缘怕是叫人抢先了！”他周身灵力涌动，已是迫不及待。

　　覃故微微颔首，帷帽轻纱微动，无人得见其下神情。

　　他目光扫过那纷乱的人群，又极快地掠过蒋延等人消失的方向，最后定格在那散发着诱人却危险气息的光门之上。

　　楚平野见他应下，咧嘴一笑，身形一纵便冲向前方。

　　覃故不再迟疑，提气纵身，白影一闪，如轻烟般融入那奔向秘境的汹涌人潮，瞬间被漫天流光与浩瀚灵潮所吞没……

　　覃故尚未从那令人不适的眩晕感缓过来，便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外衫。

　　刺骨的寒意，仿佛能穿透肌理，让覃故的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待片刻后缓过来，他勉力定神环顾四周，视野所及尽是无边无际的雪白。

　　没有楚平野的身影，他应是落到了别处。

　　寒风如刀，一阵紧似一阵，刮得覃故衣衫猎猎作响，冷意毫不留情地钻入他的衣领。

　　覃故帷帽下的脸愈发透明，原本殷红的唇也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

　　他身为判官，亦是元婴修士，本不惧寒暑，可眼下……

　　他低头看向自己几乎冻僵的双手，又动了动麻木的双脚，心头沉沉下坠。

　　天上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雪，纷纷扬扬，将天地笼罩在一片寂静的苍茫之中。

　　覃故运气灵力流转，待身体暖和些，选定一个方向，迈步前行。

　　随着那道清癯的身影越走越远，雪地中留下了一行蜿蜒的脚印，不过没过多久，便被新雪无声覆盖……

　　??

　　星陨秘境另一处，沼泽泥地。

　　蒋延与楼听雨正缓缓下沉，沼泥已没过腰际，二人的脸色难看至极。

　　“哥！怎么办？”不远处的池漫兮声音发颤，眼中写满惊恐。

　　池修远低头看着自己不断陷落的半身，脸色铁青，却一时无计可施的同时心底暗骂倒霉，才入秘境，竟没成想他们四人齐齐落进这片泥沼，无一幸免。

　　“落哪里了？”

　　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忽然穿透寂静，荡入沼泽。

　　“云道友？！”

　　三百米外，楚平野紧蹙眉头，一双圆眼警觉地扫过四周灌木，手中攥着一段折断的树枝，脚步放得极轻，呼吸压得又浅又急，生怕错过一丝动静。

　　蒋延等人听见人声，如见救星。

　　四人互换一个眼神，顾不得会不会招来妖兽，扬声呼救。

　　楚平野一听，还以为是覃故，立即转身奔向声源。

　　他拨开拦路的树枝、蹚过齐腰的灌木，终于看见陷在泥沼中狼狈不堪的四人。

　　池漫兮一眼看见楚平野，杏眼圆睁，急忙软声求道：“道友，我们误入沼泽，不知可否出手相救？”

　　她稍顿一下，觉得不妥又急急补充：“若道友愿救我们出来，定有重谢！”

　　楚平野目光扫过四人，不见覃故，转身就想离开，可听到“重谢”二字，他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们打算拿什么谢我？”

　　池漫兮一时语塞。

　　她与哥哥池修远是散修，身家不丰，而看对方衣着气度，显然不是缺普通灵石灵草的普通修士。

　　她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

　　“一柄鱼皮蛇纹刀，够么？”

　　距岸边最远的楼听雨忽然开口，语气平静，一双清冷的眸子直直看向楚平野。

　　楚平野眼睛一亮，几乎发出痴笑，又迅速正色，假咳两声道：“要我拉你们上来可以，但你们须立下天道誓言：上来后不得伤我、杀我，或索回赠礼。”

　　他指向楼听雨，“而且，你得先给我刀。”

　　四人闻言，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楼听雨面沉如水，蒋延更是眼中喷火。

　　楼听雨出自修仙大族楼家，何曾受过这般质疑。

　　蒋延身为永劫镜渊的少主，从小到大更是无人敢如此对他说话，这少年竟要他们立誓才肯施救，简直是当面羞辱！

　　但他们不知，楚平野是初次下山，虽听过些名门名派的天骄但奈何没见过，根本不识得眼前几人。

　　临行前师兄们百般叮嘱修真界人心险恶，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之事数不胜数，他自然不敢大意。

　　楚平野暗自得意，觉得自己真是机警明智。

　　楼听雨脸色几变，最终还是从颈间项链中取出一柄短刀。

　　刀柄缠着龙纹银鳞，握处嵌着一粒绿豆大小的绿蛇魄，她扬手将刀扔向楚平野。

　　楚平野接过，翻来覆去仔细查看，这才满意地收进纳戒。

　　他取出一根粗绳，低声唤道：“狰，出来！”

　　身旁空地上霎时现出一头五尾红豹，体型健硕，利齿森然。

　　它朝泥沼中的四人龇牙低吼，一副攻击姿态。

　　楚平野没好气地拍了它一下，“别闹，正事要紧。”

　　豹子委屈地呜咽一声，乖顺地咬住楚平野递来的绳子一端。

　　楚平野将另一端抛给离岸最近的蒋延，示意狰向前拉动。

　　用了一刻钟，依次将蒋延、池修远、池漫兮和楼听雨逐一拉出沼泽。

　　四人脱困，楚平野毫不耽搁，转身就要离开。

　　“道友留步，”蒋延忽然开口，“不知道友出自何宗何门？”

　　楚平野顿时警觉转身，瞪向蒋延，身旁的狰也同步龇出利齿，喉间发出威胁的低吼。

　　蒋延脸色更黑，他何时被人这样防备过？

　　气氛一时凝滞。

　　楼听雨适时上前，温声解释：“道友切勿误会，我师兄并无恶意。只是见道友所穿乃是海蚕丝所制，应也出自仙门正宗，故而好奇一问。”

　　“我二人出自问心宗，不知道友尊姓大名，师从何门？”

　　楚平野将信将疑地打量他们，“你们真是问心宗弟子？”

　　楼听雨点头：“是。我名楼听雨，”又指向蒋延，“这是我师兄名蒋延……”

　　她话未说完，楚平野已恍然大悟，打断道：“啊！你们就是九宸仙尊十几年前新收的那两个亲传弟子？”

　　楼听雨唇角微不可察上扬一瞬，又很快消失：“正是。”

　　楚平野抱拳一礼：“原来是问心宗的道友，在下驭兽门，楚平野。”

　　“既然诸位已脱险，我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楚道友请留步。”

　　这次开口的是池修远。

　　他上前一步，含笑说道：“楚道友有所不知，此次星陨秘境中散修众多，往往结伙劫掠。道友独身一人，恐怕危险重重。不如与我们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楚平野摇头拒绝：“不行，我还要找人。”

　　“你们进来是为了秘境秘宝吧？跟着你们，我还怎么找人？”

　　池修远笑道：“道友此言差矣。若是同行，我们自然也会帮你寻人。人多眼广，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你要找的那位。”

　　他语气诚恳，又问：“就是不知楚道友要找的人姓甚名谁，相貌如何？”

　　楚平野仍带几分狐疑，瞥了眼另外两人：“你说得轻巧，他们愿意么？”

　　池修远笑容微顿，转头看向蒋延与楼听雨。

　　楼听雨淡声道：“随意。”

　　蒋延虽心中不悦，却也知道秘境中多一人多一分力，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并未反对。

　　池修远脸上笑容复现，“蒋道友和楼道友都同意了。楚道友意下如何？”

　　楚平野低头垂思。

　　这星陨秘境很大，他独自寻找覃故，确实如大海捞针，现在有人帮忙找，何乐不为。

　　最终点头：“……好，我同你们一起。但你们得尽快帮我找到人。”

　　池修远欣然应允：“这是自然。不知楚道友要找之人是男是女，相貌、衣着有何特征？”

　　楚平野左手摸着下巴，仔细回想：“他叫云霭之，是个男子，长得……”

　　他顿了顿，眼睛一亮，认真比划起来：“特别好看！戴着一顶帷帽，身形清瘦，穿着红色外衫，里面是雾霾蓝的水波纹里衣……”

　　??

　　而此时此刻，被楚平野苦苦寻找的覃故，正置身于一处幽深山洞中。

　　他与一只直立起身的小狐狸面面相觑，四目相对，谁都不肯先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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