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无处不在

　　梁文君领着丫鬟杏儿登上客栈三楼，在拐角处寻见“丙六”房门。推门入内，她便急急将门闩落锁，随即坐在床边，以手支额，满面倦容，连呼吸都透着力竭。

　　杏儿见状，连忙斟了杯温茶递上：“小姐脸色如此难看，莫不是身子不舒服了？”

　　梁文君抬起眼皮，目光里盈着几分虚浮的朦胧，气息微促地应道：“不妨事...连日赶路，方才紧绷着的心弦一松，这身子便觉脱了力似的...歇歇就好。”她说着，接过茶盏勉强啜饮一口，又状似随意地吩咐：“杏儿，去瞧瞧客栈厨房有无蜜饯果子？嘴里发苦，想吃些甜的压一压。”

　　“是，小姐。”杏儿应声，却又迟疑，“只是留您独自在此，可要去请江公子过来照应？”

　　梁文君不耐地挥挥手，声音也染上几分睡意的含混：“不必扰他了...你快去快回便是，我躺下歇歇...”言罢，她已揉着眉心，侧身卧倒，一副不胜疲乏、急于入眠的模样。

　　脚步声轻悄消失在门外。梁文君双眸倏然睁开，猛地坐起，她指尖微颤，急急从袖笼深处摸出那张紧攥的字条，摊开掌心，上面仅四个墨字：“甲二 方玄”。

　　这纸条正是楼下大厅，那撞倒她的人趁机塞入她手心的！

　　她深深吸气强压下这份心悸，将字条收好，脚步放轻却迅疾地溜出房门。

　　一楼“甲二”房紧邻喧闹的大堂，仅用薄板草草隔开，烟酒气与粗豪的笑骂声隐隐传来。此处多是三教九流、囊中羞涩的行脚客临时落脚之地。

　　“笃笃笃——”，梁文君屏息凝神，三声轻叩短两长。门应声开启一条缝隙，现出的正是之前冲突自己的男子。

　　他约莫二十出头，面皮白净，长衫单薄，身形带着几分读书人的羸弱。然而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却在触及梁文君时闪过一丝精光。

　　“梁姑娘。”书生侧身将她让进，目光却如冷电般扫过走廊两侧，确认无人窥伺，方才无声地合拢门扉。

　　房里陈设简陋，唯有桌上一只残香缭绕的小炉透出几丝暖意。梁文君环顾四周，不见旁人，蹙眉问道：“是方玄差你传信？”

　　“正是。”书生脸上浮起一丝笑意，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在下阮恒，山东人士。承蒙方先生垂青，令小生随行护持姑娘左右，姑娘途中有何不便、需用之处，尽可吩咐小生。”，他语调和缓，行动彬彬有礼，只是这份书卷气，与这间粗陋的客房、与楼下隐隐传来的市声，格格不入。

　　梁文君目光打量着阮恒：“先生人呢？”

　　阮恒轻笑，那白净的脸上竟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腼腆：“姑娘见笑了。方先生正坐镇尉氏，运筹帷幄，岂能分身前来？只是先生心系姑娘安危，早早便吩咐小生在此恭候。”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一只色泽浓翠欲滴、水头极好的玉镯，递了过来，“姑娘若需联系在下，只需戴上此镯，阮某自会前来效劳。”

　　梁文君接过那触手温凉却的玉镯，指尖拂过光滑的玉璧。这精美绝伦的镯子，连同眼前这看似人畜无害的阮恒，都透着方玄无处不在的手腕。她抬眸，对上阮恒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先生费心了，有劳代我致谢。”

　　“定当转达。”阮恒拱手，紧接着，脸上的腼腆笑意倏然褪尽，语调依旧平和，却平添一股冷硬的寒气，与他斯文的外表构成惊心动魄的反差，“只是临行前，先生尚有句话命小生务必问清姑娘——”他目光锐利如针，刺向梁文君，“那杏儿...留她继续在姑娘身边...是否有些不甚方便？可要小生为您‘了却’这小小烦扰？” 那“了却”二字，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惊心。

　　梁文君瞳孔猛地一缩，仿佛有冰水浇头！她当然知道这丫鬟是何季蓉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不过梁文君深吸一口气，面上是恰到好处的惊讶与不解，仿佛未曾理解其中深意：“无妨。我自会注意分寸。”

　　阮恒盯着她看了两息，像在分辨她言语的真伪。旋即，他那张俊秀的书生面孔又挂上和煦的微笑，仿佛刚才的森冷言语从未出口：“既如此，那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他微微躬身，却在梁文君转身欲走时，语调骤然沉了几分，“姑娘，切记，‘君子一诺，重逾千金’。先生与姑娘的‘约定’，望姑娘时时铭记于心，莫要让它成为隔膜才好。”

　　梁文君背对着他，身形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旋即抬手将那冰冷翠镯紧握入袖中，头也不回地应道：“我自不敢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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