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人间烟火

　　意识在黑暗中沉浮，如同溺水之人挣扎着浮出水面。最先恢复的，是嗅觉。一股混合着泥土腥气、草木清香、以及淡淡水汽的味道，钻入沈意棠的感知。这味道……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遥远而熟悉的悸动。不是冥界的阴冷死寂，不是净灵天的空洞圣洁，而是……生机勃勃的、属于凡尘的气息。

　　紧接着，是触觉。她感觉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而略带潮湿的草地上，细密的草叶搔刮着她近乎透明的魂体，带来微弱的痒意。微风拂过，带着晚春的凉意，却不再有刺骨的冰寒。重力似乎也恢复了正常，不再有那种粘稠的束缚感。

　　她艰难地“睁开”眼——魂体的感知汇聚成模糊的视觉。映入“眼帘”的，是朦胧的、逐渐清晰的景象：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子，一弯浅淡的月牙悬在天边。下方，是起伏的山峦轮廓，在夜色中如同沉睡的巨兽。近处，草木葱茏，依稀可辨是一条山涧的谷地。

　　这里……是人间？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近乎麻木的意识中炸开。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感觉魂体虚弱到了极点，如同风中残烛，连凝聚形态都异常艰难。之前在寂灭之桥和净灵天中遭受的重创，此刻彻底爆发出来。魂核中的九阳星火黯淡得几乎熄灭，冥妃印和黑色令牌的联系微弱到近乎断绝，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玄门道韵（巡天令破碎残留）还在维系着她最后的灵明不灭。

　　她勉强转动“视线”，观察四周。山谷寂静，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空气中流淌着稀薄却真实的天地灵气，虽然远不如冥界精纯，却让她那久旱的魂体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渴望。这里，的的确确是人间界！她竟然真的从冥界逃出来了！穿越了寂灭之桥，挣脱了净灵天的净化，回到了人间！

　　巨大的狂喜还未升起，便被更深的虚弱和茫然所取代。回来了，然后呢？她如今这般模样，只是一缕重伤濒灭的残魂，如何生存？如何恢复？青云子前辈生死未卜，墨源的威胁是否依旧存在？这具体是人间何处？

　　无数问题涌上心头，却无人解答。夜风吹过，带来寒意，也让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脆弱。必须尽快找到恢复之法，否则，不等墨源追来，她这缕残魂就会自行消散在天地间。

　　她尝试运转《九阳蕴神篇》残存的法门，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此地的灵气太过稀薄，且她的魂体如同漏勺，十成灵气吸入，能炼化一成都算侥幸。照此速度，恐怕需要数年甚至更久才能初步稳固魂体。

　　就在她心生绝望之际，魂体内那丝巡天令破碎残留的玄门道韵，忽然微微波动了一下，与山谷中某个方向传来的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平和的香火愿力产生了共鸣！

　　香火愿力？这荒山野岭，怎会有如此精纯的愿力？莫非附近有庙宇道观？

　　沈意棠心中一动。香火愿力对于魂体，尤其是她这种带有玄门根基的魂体，乃是极佳的滋养之物，虽不能直接提升修为，却能稳固魂体、加速恢复。这或许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她强提精神，循着那丝微弱的感应，魂体如同轻烟般，缓缓向着山谷深处飘去。魂体虚弱，飘行速度极慢，且需时刻躲避夜间活动的生灵（即便是小动物，其阳气对此刻的她也有冲击），过程艰辛。

　　约莫飘行了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点微弱的灯火。靠近后，发现是一座依山而建、颇为破旧的小小道观。观门虚掩，牌匾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唯有门前一鼎香炉中，插着几柱将尽未尽的线香，散发着淡淡的、却精纯无比的愿力，正是她感应到的来源。

　　观内寂静无声，似乎并无道士居住，只有一尊布满灰尘的神像，依稀是位手持拂尘的老者，面容慈和。愿力正是从神像上散发而出。

　　沈意棠心中稍定。无人看管的荒废道观，正是她暂时栖身的理想之地。她飘入观内，落在神像之后，寻了一处阴暗角落。精纯的愿力丝丝缕缕地融入魂体，带来久违的温暖与安定感，魂体的溃散趋势终于被遏制住了。

　　她蜷缩在角落，开始全力吸收愿力，同时极其缓慢地炼化天地灵气，修复创伤。过程依旧缓慢，但至少有了希望。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夜色渐深，山风呜咽。就在沈意棠沉浸于疗伤之际，观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快！把那小丫头藏到这道观里！追兵快到了！”一个粗犷焦急的男子声音响起。

　　“爹……我害怕……”一个稚嫩的女童带着哭腔。

　　“别怕！山神爷爷会保佑你的！躲好了，千万别出声！”

　　紧接着，道观破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衣衫褴褛、满脸血污的汉子，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同样浑身尘土、吓得瑟瑟发抖的女童冲了进来。汉子迅速将女童塞到神像后的角落里，恰好就在沈意棠藏身之处不远！

　　“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汉子匆匆嘱咐一句，深深看了一眼女童，眼中满是决绝与不舍，随即转身冲出观外，并将观门从外掩上。

　　女童蜷缩在角落，小手死死捂住嘴巴，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的泪水，身体不住地颤抖。

　　沈意棠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魂体微震。这是……人间纷争？追兵？她如今自身难保，本不欲理会。但看着那女童无助恐惧的模样，以及空气中弥漫开的一丝淡淡的血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邪煞之气？她的心弦被触动了。在冥界经历的种种，让她对弱者的遭遇更能感同身受。

　　就在这时，观外传来兵刃交击声、怒喝声、惨叫声！显然，那汉子与追兵遭遇了！战斗短暂而激烈，很快便归于沉寂，只剩下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搜！那丫头肯定藏在附近！这座破观，给我仔细搜！”

　　脚步声朝着道观逼近！

　　女童吓得浑身僵直，连哭都不敢哭了。

　　沈意棠暗叹一声。她如今状态，根本无法与人争斗，更何况是携带兵刃、可能身负武艺或邪术的追兵。但让她眼睁睁看着这无辜女童遭难，却也做不到。

　　她集中残存魂力，引动那丝巡天令道韵，同时微微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冥妃印的、经过净灵天冲击后变得有些异样的威严气息（虽弱，却带有高位格的神秘感），笼罩住女童藏身的角落，形成一层极其薄弱的隐匿屏障。这屏障无法完全隔绝探查，但希望能干扰追兵的感知，让他们忽略这个角落。

　　“砰！”

　　道观破门被一脚踹开！几名手持钢刀、身穿黑衣、面带煞气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一人目光锐利，扫视着昏暗的观内。

　　“大哥，这里没人啊？”一名手下说道。

　　为首那人眉头紧皱，抽动鼻子，似乎在嗅着什么。“有生人气息，很淡……还有股……奇怪的味道。”他目光狐疑地扫过神像，最终落在了沈意棠和女童藏身的角落！

　　沈意棠心提到了嗓子眼，魂力凝聚，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那人即将迈步走向角落时，观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声音由远及近，迅速逼近！

　　“不好！是山里的狼群被血腥味引来了！”一名手下惊呼。

　　为首那人脸色一变，权衡片刻，咬牙道：“晦气！先撤！那丫头受了伤，跑不远，明天再来搜山！走！”

　　几人迅速退出道观，脚步声远去。

　　狼嚎声在观外徘徊片刻，也渐渐消失。观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女童依旧蜷缩着，不敢动弹。过了许久，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与无助。

　　沈意棠缓缓撤去屏障，魂体更加虚弱。她看着哭泣的女童，心中五味杂陈。重返人间，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最真实的人间烟火——苦难与挣扎。

　　她如今无力改变什么，只能在这破观中，默默守护这短暂的安宁，同时争分夺秒地恢复力量。人间，也并非净土。前路，依旧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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