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鬼换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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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八年的殡仪馆,冬。

  刘一手站在停尸房的白炽灯下,灯管忽明忽暗,发出令人心烦的嗡嗡声。他已经五十六岁,在这行干了三十八年,眼角皱纹里藏着无数生死故事。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工作台上那具年轻的遗体,心里泛起少有的酸楚。

  “何苦来哉。”他喃喃自语。

  小伙子叫张志强,才二十二岁,厂里的技术能手,本有大好前程。昨夜下工,抄近路穿过铁路,醉眼朦胧的火车司机没看见他小小的身影。车轮碾过,头颅几乎与身体分离,半边脸塌陷,惨不忍睹。

  刘一手点上烟,吸了一口,把烟搁在台子边缘。他从不把烟灰掉在逝者身上,这是规矩。

  “小张啊,咱爷俩今天处一处,我给你收拾体面点,让你妈最后看一眼,不至于太揪心。”他对着遗体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谁的安眠。

  殡仪馆里老人都知道,跟死者说话不是迷信,是让活人心里踏实。但刘一手有时觉得,他们真能听见。

  他开始整理仪容,用特制的蜡和工具一点点修复那张破碎的脸。这是一门绝活,整个东北也没几个人比他做得更好。他动作轻柔而精准,仿佛在雕刻一件艺术品。三小时后,张志强的面容基本恢复了原貌,除了过于苍白,几乎像在沉睡。

  “手艺没丢。”刘一手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去取那套崭新的藏蓝色寿衣——张家母亲特意买的,花了她三个月退休金。

  就在这时,他感觉背后有人轻轻碰了他的工具袋。

  “谁?”他猛地回头。

  停尸房空荡荡的,只有十二具覆盖着白布的遗体静静地躺在那里。门关得严严实实,风都透不进来。刘一手皱了皱眉,继续工作。

  为遗体穿衣是最难的环节。僵硬关节不听使唤,刘一手却有一套祖传的手法,能让人穿戴整齐而不显狼狈。他小心翼翼地为张志强套上寿衣,系好每一个扣子。

  又来了——这次是明确的触碰,在他后腰处,轻轻一拍。

  刘一手浑身一僵。这次他确定不是错觉。他缓缓转身,目光扫过整个停尸房。东北十二月的寒气从窗缝渗进来,却有一种不同于寒冷的凉意顺着他的脊椎爬行。

  “小张,是你吗?”他低声问,“不满意这衣服?”

  没有回答。只有旧冰柜压缩机发出的低沉轰鸣。

  刘一手加快动作,整理好最后一点褶皱,对着遗体鞠了一躬,匆匆离开。

  那晚,他梦见一个年轻人背对着他,反复说:“穿错了,穿错了。”

  第二天清晨,刘一手推开停尸房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昨晚他亲手为张志强穿上的那套藏蓝色寿衣,此刻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工作台上,如同百货商店里刚展示的新品。而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张志强的遗体上,竟然套着他昨晚脱在更衣室的那件灰布外套——他唯一一件女儿给买的羊绒混纺外套,平时舍不得穿,昨天是因为天太冷才裹上的。

  刘一手双腿发软,扶住门框才没倒下。

  “这、这怎么回事?”他声音嘶哑。

  几个年轻同事闻声赶来,也都惊呆了。

  “刘师傅,这是...闹鬼了啊!”小徒弟颤声说。

  馆长很快赶到,面色凝重:“老刘,是不是你昨晚忘了给他穿寿衣?”

  “我干了三十八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差错?”刘一手涨红了脸。

  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最后,馆长只好说:“赶紧把衣服换回来,家属下午就来告别了。”

  刘一手战战兢兢地走近遗体,准备脱下自己的外套。就在他的手触碰到衣领时,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这外套的内兜里,有他昨晚放进去的一张照片。

  他颤抖着手伸进衣兜,摸到了那张硬纸片。掏出来一看,是他和女儿的合影,但照片背面,多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迹:

  “刘师傅,铁路东,杨树林,第三棵树。”

  刘一手倒吸一口冷气,照片差点脱手。他定定神,仔细检查那件藏蓝色寿衣,发现在内侧领口处,用同色线绣着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名字:“赵德柱”。

  他立刻翻出档案记录,发现这套寿衣是由张家提供,但收据显示是从“德福寿衣店”购买的。

  “小王小李,你们先准备着,我出去一趟。”刘一手脱下工作服,匆匆离开殡仪馆。

  铁路东的杨树林是城里出了名的乱葬岗,早些年饿死、横死的人没地方埋,都往那儿扔。刘一手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第三棵杨树。树下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雪堆,他用手扒开积雪,发现一个铁盒子。

  盒子里是一本日记和几张泛黄的照片。

  回到殡仪馆,刘一手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仔细阅读那本日记。越读心越沉。

  日记主人叫赵德柱,曾是城里最有名的裁缝,专做寿衣。一九八七年,他为一位有权势的人物制作寿衣时,偷偷在衬里绣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是他的习惯,算是一种艺术家的签名。不料这被视为大不敬,招来杀身之祸。他被埋在杨树林,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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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那套藏蓝色寿衣,正是他最后一件作品。

  下午一点,张志强的母亲和妹妹提前来到殡仪馆,想再看孩子一眼。刘一手鼓起勇气迎上去。

  “张妈妈,有件事想问问,这套寿衣,您是从德福寿衣店买的吗?”

  老太太红肿着眼睛点头:“是啊,老板说这是他们那儿最好的,纯手工的,去年做的,还没卖出去。”

  “为什么选这套呢?”

  一旁的女儿子轻声说:“我哥生前最喜欢蓝色,而且...而且这套看着厚实,冬天穿着暖和...”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刘一手心头一震。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送走家属后,他回到停尸房,对着张志强的遗体轻声说:“小张,你是觉得这衣服不该你穿,是吗?你是想帮赵师傅申冤?”

  没有回应。但刘一手感觉空气中的压力减轻了些。

  他立刻行动,通过殡葬业的老关系,找到了赵德柱的侄子——一个在农机厂工作的老实工人。他把日记和照片交给了对方。

  三天后,本地报纸刊登了一篇报道《一代寿衣裁缝的悲惨结局》,引起不小轰动。虽然由于时过境迁,无法追究责任,但赵德柱的名字总算得以正名。

  事情平息后,刘一手特意买了两套新寿衣——一套藏蓝色,一套深灰色。夜深人静时,他回到停尸房,先为张志强换上那套藏蓝色的,然后取出赵德柱的照片,将深灰色的那套寿衣在照片前焚化。

  “赵师傅,小张,现在你们都有自己合身的衣服了,安心走吧。”他喃喃道。

  火焰跳跃中,他似乎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对他鞠躬,然后消散在夜色里。

  第二天清晨,刘一手早早来到停尸房。一切正常,寿衣好好地穿在张志强身上,再没有异常发生。

  告别仪式上,张志强的母亲看着儿子安详的面容,泪流满面地对刘一手说:“谢谢您刘师傅,我儿子就像睡着了一样,这衣服也合身,他一定喜欢。”

  刘一手点点头,心里明白,有些真相,不如随逝者长眠。

  那天下班前,他在工作日记上只写了一句话:“衣归原主,各自安息。”

  窗外,一九八八年的雪依然下个不停,覆盖了生与死的界限。刘一手裹紧衣服,走入漫天飞雪中,他知道,明天还会有新的逝者等待他送去最后的体面。在这个与死亡打交道的行当里,他不仅是生命的送行人,有时也是未了心愿的传递者。

  这份工作,远不止是整理遗容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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