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守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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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九年冬,关东大地的积雪能埋过成年人的腰眼。我三舅姥爷在奉天城西那座破败的张家大院看了整整十五年宅子,院墙角的狐仙庙香火早断了,唯有他每日清晨仍去磕三个头。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夜,北风刮得窗纸哗啦啦响,像有无数双手在挠。三舅姥爷就着半根洋蜡,正给远在天津的少东家写第八封石沉大海的信,忽闻得庭院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人,倒似谁撒了把银珠子在青石板上滚动。

  “张福,你且开门。”门外声如裂帛,又带着蜜糖似的黏稠。

  门闩自落。月光下站着个穿绛紫团花马褂的老者,面皮白净得骇人,眼角吊梢着,手里托着三锭金元宝,那金光竟把满屋昏暗都逼退三分。

  “胡三太爷显灵了。”三舅姥爷膝盖发软,却强撑着作揖,“您老这是...”

  “张家气数尽了。”狐仙将金元宝往炕桌上一搁,桌面顿时陷下三个坑,“拿上这些,明早速离。城东日本人开的纱厂正招工,够你后半生温饱。”

  烛火噼啪炸响,三舅姥爷看见老者身后拖着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扫过门槛积雪。他喉头滚动,手指触到金元宝上深刻的“满洲中央银行”字样,忽然想起上月被日本人抓去修铁路再没回来的表侄。

  “承蒙仙家抬爱。”老仆退后半步,腰杆挺得笔直,“光绪三十四年闹饥荒,老太爷用最后半袋高粱换了我全家性命。我应过要看宅子等到少东家回来。”

  狐仙眼角红纹骤现,窗外顿时狂风大作。供桌剧烈摇晃,祖先牌位哗啦啦倒下一片。三舅姥爷分明看见那对吊梢眼里闪过铁路桥墩下堆积的尸首,听见新京(长春)传来的密报说少东家参加了抗日团体。

  “执迷不悟!”狐仙袖袍翻飞,金元宝突然化作三只黑蜘蛛,顺着老仆的裤腿往上爬,“你可知如今夜里在松花江边晃荡的都是什么物件?比我这狐狸精更嗜血的东西!”

  三舅姥爷任那毒物攀至胸口,浑浊的眼睛望着梁上悬着的破旧襁褓——那是张家小少爷满月时,老太爷亲手挂的长命缕。他突然跪下来重重磕头:“仙家慈悲,我这条贱命不值钱,可应承过的事...”

  话音未落,蜘蛛变回金锭。狐仙仰天长叹,身形渐淡如晓雾:“痴人!且看你守不守得住这百年基业。”余音尚在梁间缠绕,供桌下突然钻出七只白毛狐狸,衔着不知从哪盗来的地契房本,眨眼消失在雪夜里。

  此后半月,三舅姥爷经历了毕生未遇的诡奇。先是巡夜的日本兵总说看见宅子里有穿长衫的人影飘荡,进来搜查却只找到满屋蛛网。接着伪满警察署来人,拿着盖红戳的文件要征用宅院做物资仓库,当夜所有文书不翼而飞,只留满室狐骚。

  最惊心动魄在元宵节那晚。三舅姥爷正对着张家全家福发呆,忽闻墙外传来皮靴踏雪声。他慌忙吹熄蜡烛,从窗缝瞧见十几个黑影正翻墙而入,腰间佩着的军刀在雪光中泛蓝——是关东军特别行动队!

  突然梁上传来稚子笑声,西厢房无端亮起灯火,映出几十个穿清朝官服的人影在窗纸上晃动。日本兵举枪射击,子弹却尽数钉进廊柱。但见狐仙庙方向飘来盏白灯笼,引着那些兵痞跌跌撞撞朝后园枯井跑去。

  次日清晨,三舅姥爷在井边发现七八具脖颈折断的日军尸体。他默默提来井水冲刷血迹,却见冰面映出狐仙焦灼的脸:“快走!他们今晚要放火烧宅。”

  老仆佝偻着从地窖搬出老太爷的牌位,轻轻擦拭:“当年我爹饿死在逃荒路上,是张家给买了棺材。我们关东人讲究滴水之恩...”

  “迂腐!”井水突然沸腾,浮现出少东家被关东军监狱折磨的场景,“你守着的早不是宅院,是执念!”

  便在此时,马蹄声如惊雷破雪。三舅姥爷抄起顶门杠冲出屋门,却见二十余骑踏破晨雾,为首青年虽满面风霜,眉宇间分明是张家的剑眉星目。

  “福伯!”青年滚鞍下马,腰间配枪与怀中 nist 宣言小册子相撞,“我带同志们来取祖宅密道里的军火!”

  狐仙庙轰然倒塌。烟尘中,老仆看见那只绛紫色狐狸立于断壁残垣,朝他作揖告别。当夜转移武器时,三舅姥爷在密道暗格里发现本泛黄日记,原来光绪年间张家太爷曾从猎人手中救下怀崽的母狐。

  三个月后,这座百年老宅在抗日游击队的爆破中化为焦土。三舅姥爷背着少东家强行塞给他的金条,朝长白山方向深鞠一躬。雪地里浮现串狐狸脚印,引着他走向密林深处。

  很多年后,当地老人仍会说:见着狐仙赠金莫贪心,忠义二字比金贵。那夜井边折颈的日本兵,坟头至今寸草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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