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铁王八

　　黑石坳西侧，风蚀岩壁之巅。

　　江岳如一块嵌进岩石的冷铁，紧贴嶙峋的岩缝。

　　缴获的蔡司望远镜纹丝不动地悬在眼前，镜片后，鹰隼般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一寸寸刮过下方那片被鬼子精心雕琢的死亡弯道。

　　空气凝固，只有寒风在岩孔间拉出凄厉的呜咽。

　　他身边，几名精悍的侦察兵如同石雕，屏息凝神，将所见刻入脑海。

　　“大队长！”

　　一个脸上涂满泥灰的侦察兵声音嘶哑，带着难以遏制的惊悸，

　　“鬼子这是把黑石坳当棺材铺了！您看那火车周围……这他娘的不是押运队，是阎王爷摆的刀山阵！”

　　江岳喉结猛地一滚。

　　望远镜冰冷的视野里，印证着那令人心寒的局面：

　　火车已在黑石坳大弯前蛰伏半小时，工兵仍在前方如梳篦般探雷。

　　那车厢，被层层沙袋和临时矮墙拱卫，活脱脱一座移动的钢铁坟丘！

　　车顶，三挺重机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如同毒蛇信子，贪婪地舔舐着四周每一寸可能进攻的路径。

　　火车旁边人影憧憧，动作矫健，装备精良——

　　绝非寻常辎重兵，是磨利了爪牙的精锐猎犬，警惕得令人心惊。

　　更让他心头如坠冰窟的是，车厢连接处那些诡异的“加固”——

　　分明是暗藏的獠牙，是预留的射击孔！

　　铁道两侧的高地，新构筑的工事如同毒瘤，钢盔的反光、枪管的寒芒，在望远镜里一闪即逝。

　　巡逻队穿梭的频率，密得如同织网。

　　就在此刻，一队臂缠特殊标识的工兵，牵着吐着猩红舌头的狼犬，手持探雷器，正以令人发指的细致，反复犁过铁轨两侧每一寸土地。

　　不远处的平板车上，枕木、铁轨堆积如山，工具寒光闪闪，随时可以展开维修。

　　“不对……太邪门了……”

　　江岳缓缓放下望远镜，眉峰如刀刻，

　　“鬼子摆出这副不死不休的架势，哪里是防我们抢物资？

　　那火车……分明是块滴着血的诱饵！ 生怕我们看不见，不敢咬钩？”

　　他猛地再次举起望远镜。这一次，目光如电，穿透那扎眼的诱饵车厢，狠狠刺向弯道后方那片山坳深处、褶皱起伏的阴影地带。

　　骤然！

　　他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在视野极限的边缘，一处被枯黄灌木和巨大岩石半掩的山坳深处——

　　一个庞大、冰冷、棱角狰狞的钢铁轮廓，如同从地狱里探出的巨兽，突兀地撕裂了自然的伪装！

　　冬日微弱的阳光滑过那轮廓边缘，折射出刺骨的、金属寒光！

　　“铁王八？！”

　　江岳的失声低吼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铁甲列车！

　　吉川这老鬼，竟把这么个钢铁煞神藏在了暗处！

　　“大队长？啥铁王八？”

　　旁边的侦察兵声音绷紧。

　　“看那儿！山坳最深的阴影里，灌木后面！”

　　江岳的声音沉得如同灌了铅，

　　“像不像……一截长着炮管的、臃肿的棺材？”

　　他几乎是砸一般将望远镜塞过去。

　　侦察兵凑近镜片，几息之后，脸色骤然惨白如纸：

　　“操！……真……真是！……是铁甲车！鬼子把铁甲车藏那儿了！那炮管子……炮管子正对着咱们下面的弯道！”

　　轰隆！

　　所有的线索瞬间在江岳脑中炸开！

　　吉川的“铁桶阵”，诱饵车厢的夸张防御，提前半小时的探雷……一切指向一个血腥的陷阱：

　　用那节“肥肉”车厢，榨干独立纵队战士的每一滴血！

　　当战士们以为胜利唾手可得，不顾一切扑向车厢的刹那——

　　蛰伏在阴影里的钢铁巨兽铁甲列车，将如同苏醒的魔神，用它毁灭性的炮火，将整个黑石坳弯道变成血肉磨坊！

　　主炮轰鸣，重机枪横扫！

　　暴露在铁轨两侧的战士们，将无处可逃！

　　“好毒的心思！吉川老鬼，这是要把咱们连皮带骨都嚼碎了咽下去！”

　　江岳牙关紧咬，指甲深陷掌心泥土，愤怒与冰冷的杀意在他胸腔里冲撞、咆哮。

　　但比怒火更炽烈的，是必须立刻扼断这毒蛇的七寸！

　　他强迫自己将翻腾的情绪压下，大脑如冰冷的机器般高速运转：

　　诱饵车厢碰不得！那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铁甲列车——这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断头铡！

　　不解决它，一切皆休！

　　鬼子的探雷队……是这场死亡盛宴的开席锣鼓！

　　他们在为铁甲列车的致命一击清扫道路。

　　“撤！立刻！”

　　江岳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撕裂空气的紧迫，

　　“用最快的腿脚，回指挥部！把看到的每一个细节，原原本本刻在司令员和政委脑子里！特别是那藏在暗处的铁王八！一个字都不许漏！”

　　独立纵队临时指挥部。

　　低矮的土坡后。

　　空气凝滞得如同灌满了铅。

　　李云龙、赵刚、江岳和几个团长围着一张简陋得只有几道墨线的手绘地图。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泥壁上。

　　江岳语速快如爆豆，却字字清晰，将侦察到的致命信息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诱饵车厢的死亡堡垒，工兵探雷队的步步紧逼，以及那藏于深渊、炮口直指弯道的钢铁煞神——铁甲列车。

　　“……司令员！政委！”

　　江岳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那个代表山坳的墨点，仿佛要戳穿纸背，

　　“那铁王八就窝在这儿！炮口就是阎王的催命符！等咱们的兄弟扑向那块肉，它只要一动……整个弯道就是活棺材！ 咱们的人插翅难逃！”

　　李云龙的眼神，此刻已不是淬火的刀，而是烧红的烙铁，死死焊在地图上“钢龙丸”的位置，几乎要将那墨点烧穿。

　　赵刚面色铁青，指节一下下敲击着粗糙的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倒计时的丧钟。

　　“他奶奶的！吉川这老鬼子，给老子下了盘断子绝孙的棋！”

　　李云龙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油灯剧烈晃动，

　　“好大的手笔！连铁王八都搬出来了！想一口吞了老子整个纵队？做你姥姥的千秋大梦！”

　　“老李！”

　　赵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眼中锐光一闪，

　　“江岳看得透！那车厢是夺命的香饵，沾不得！吉川的杀招全系在这铁甲列车上！打蛇，必须打烂它的头！ 目标必须立刻改变！”

　　“对！”

　　李云龙眼中凶光暴涨，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他大手一挥，仿佛要将那诱饵车厢从地图上彻底抹去，

　　“管他娘的车厢里装的是金山还是天蝗的卵蛋！老子现在眼里就剩那颗‘铁王八蛋’！不把它砸个稀巴烂，”

　　他牙齿缝里挤出最后几个字，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戾，

　　“咱们全他娘的得完蛋！”

　　——而这颗“铁王八蛋”，正缩在坚固的龟壳里，炮口森然，等待着吞噬一切的血腥盛宴。

　　时间，正滴答滴答地，流向那致命的引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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