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本能与逻辑的拉锯

　　临时开放的古老符文数据库像一座藏满珍宝的迷宫，吸引了苏七全部的心神。那些扭曲、古朴的线条，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能量韵律和历史厚重感。她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沉浸其中，交叉比对挂坠的能量特征、曼谷的数据碎片，以及“K”允许她接触的、有限的“米密尔之泉”项目外围能量模型。

　　“K”出现的频率似乎更高了。他有时会站在她身后良久，沉默地看她工作，那存在感强烈到让她后颈的寒毛都会不自觉立起。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偶尔会提出极其尖锐的问题，直指她推导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迫使她不断修正和完善自己的模型。这种互动冰冷、高效，近乎残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智力上的共鸣。

　　苏七逐渐习惯了在这种高压下工作。她将所有的情感波动死死压住，只在他面前展现出绝对的专业和冷静。她知道自己不能出错，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他刚刚对她建立起的一丝“专业性”的认可荡然无存，并重新将她打回“可疑分子”的范畴。

　　这天夜里（基地内部模拟的昼夜周期），苏七终于在一个极其复杂的复合符文序列中，找到了一个关键的连接点。这个序列的一部分，与挂坠在受到她精神扰动时释放出的异常谐波高度吻合，而另一部分，则与“米密尔之泉”项目中用于稳定意识场的某个核心能量回路的底层编码，有着惊人的结构性相似。

　　她心脏狂跳，立刻调出所有相关数据，进行最后的验证。兴奋和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让她暂时忘记了疲惫。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眩晕攫住了她。眼前的数据流开始扭曲、晃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是精神透支，加上长时间维持高度紧张状态的后遗症。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桌子，却抓了个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旁软倒。

　　预想中撞击冰冷地面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稳住了她的肩膀。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气息和陌生烟草的味道瞬间将她包裹。

　　“K”。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苏七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头晕目眩，一时无法挣脱，也无法思考。他的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过来，比记忆中的要凉，但那份支撑的力量感，却与一年前无数个依靠的瞬间重叠。一种酸涩的委屈和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交织着涌上心头，让她鼻尖发酸。

　　“……”她想说点什么，比如“我没事”，或者“放开”，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K”没有立刻松开她。他低头看着怀中女人苍白的脸，她紧闭着眼，长睫脆弱地颤抖着，额角渗着虚弱的冷汗。这副模样，与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坚韧和锐利截然不同。一种陌生的、类似于“怜惜”的情绪，如同深水鱼浮上水面吐出的气泡，在他心湖深处悄无声息地破裂，带来一丝微澜。

　　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

　　但下一秒，逻辑和警惕立刻重新占据上风。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扶着她，将她按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迅速收回了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你的生理指标已经接近临界点。”他退开一步，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缺乏基本自我管理能力的研究者，没有价值。”

　　苏七靠在椅背上，缓了几秒钟，那股眩晕感才渐渐退去。她睁开眼，忽略掉心头那一闪而过的失落，哑声回应：“只是暂时的低血糖和疲劳。我的发现，比我的生理指标更重要。”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将屏幕转向他，指向那个关键的符文序列连接点。“看这里。挂坠、‘米密尔之泉’、还有我们怀疑与‘衔尾蛇’有关的古老秘术，在这个节点上交汇了。这不是巧合，这是一个……接口，或者说，一把钥匙的雏形。”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微弱，但眼神却亮得惊人，那是一种即将揭开谜底的、纯粹的研究者的光芒。

　　“K”的目光被她指引，落在那复杂的序列上。他的眉头渐渐蹙起，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关联。冰封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明显的、属于“思考”而非“审视”的神情。

　　“解释。”他言简意赅。

　　苏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用最清晰的语言阐述她的发现：“这个复合序列，像是一个通用的‘解码器’框架的一部分。挂坠可能是一个携带特定‘密码’的载体，而‘米密尔之泉’项目，试图构建的或许就是一个能够运行这种‘解码器’的环境，用来读取……或者说，修复某种被加密或损坏的‘数据’——比如，被封锁的记忆。”

　　她抬起眼，勇敢地直视着他：“而这把‘钥匙’所要打开的‘锁’，很可能就在你身上，‘K’先生。”

　　分析间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低沉的声音在嗡嗡作响。

　　“K”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屏幕上的幽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苏七的话，像一把锤子，敲打在他记忆外围那层坚固的冰壳上。他感到一阵极其细微的、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但那感觉太快太模糊，瞬间就被理智压下。

　　“基于现有数据的大胆推测。”他最终评价道，语气依旧平稳，但苏七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缺乏直接证据链，尤其是关于‘锁’在我身上的部分。”

　　“是推测，但是有方向的推测。”苏七坚持道，她扶着桌子边缘，慢慢站起来，与他对视，“我们可以验证。给我权限，让我尝试用这个符文序列模型，去反向解析挂坠的能量结构，也许能触发更稳定的反应，甚至……找到与你意识场的连接点。”

　　这无疑是一个更加危险的提议。上一次的尝试差点让她精神受创。

　　“K”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在她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上逡巡。他看到了她眼底的坚持，也看到了那坚持背后难以掩饰的虚弱。刚才她晕倒时那脆弱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他手臂的感知神经末梢。

　　逻辑告诉他，应该拒绝。任何涉及意识连接的实验都风险极高，尤其是在对象不明、机制不清的情况下。

　　但一种更深层的、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驱动，却让他开了口：

　　“可以。”

　　这个回答让苏七都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同意。

　　“但条件变更。”他继续说道，声音冷硬，“第一，实验强度和时间由我严格控制。第二，一旦出现任何异常，立即终止。第三……”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需要先恢复基本生理状态。我不需要一个会在实验过程中晕倒的搭档。”

　　最后那个词——“搭档”，让苏七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再是单纯的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研究者与实验对象的关系。他似乎在无意识中，认可了他们某种程度上的对等地位。

　　“好。”苏七压下心中的波澜，点头同意。

　　“现在，”他语气不容置疑，“回你的房间休息。六个小时内，我不希望在任何监控画面里看到你出现在工作区。”

　　他下达了命令，然后不再看她，转身走向控制台，开始调取她刚才发现的符文序列的更深层数据，仿佛刚才那段涉及危险实验和脆弱依靠的插曲从未发生。

　　苏七看着他冷硬的背影，没有再坚持。她知道这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她慢慢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挺得笔直。

　　在她离开分析间，金属门在身后合拢的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被风扇声掩盖的叹息。

　　是错觉吗？

　　她不确定。

　　但她能确定的是，在那片名为“K”的冰封逻辑之下，属于韩执渊的本能，正在与失忆的枷锁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激烈的拉锯。而她那句关于“锁”在他身上的话，无疑在这场拉锯中，投下了一颗分量不轻的砝码。

　　寻找真相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指引方向的微光，似乎又明亮了少许。而她，需要积蓄力量，迎接下一轮，更接近风暴中心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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