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柠檬岛的低语

　　白色的小型快艇划破碧蓝如玻璃的海面，向着远处那个绿色的小点疾驰而去。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乱了苏七的头发，她却毫不在意，张开手臂，迎着风，脸上是纯粹的、孩子气的快乐。

　　韩执渊坐在她身边，一手操控着方向舵，另一只手始终稳稳地扶在她的腰侧，防止她因为颠簸而摔倒。他看着她的侧脸，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像是最好的镇痛剂，暂时麻痹了他心中那根越绷越紧的弦。

　　或许，真的是他太紧张了。埃里克调查需要时间，那些消失的科学家也许只是躲起来进行什么见不得光的研究。至于“种子”……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恶作剧，或者残余势力的恐吓。

　　他试图这样说服自己。

　　柠檬岛很快就在眼前放大。正如船长所说，这是一个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宁静小岛。白色的房屋依山而建，层层叠叠，狭窄的巷子里飘荡着咖啡和烤鱼的香气。最引人注目的是岛上随处可见的柠檬树，金黄的果实沉甸甸地挂在枝头，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清冽的酸甜。

　　他们牵着手，像最普通的游客一样，漫步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苏七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一会儿停下来摸摸墙壁上斑驳的涂鸦，一会儿又被路边小店里的手工陶瓷吸引。

　　在一个卖当地特色香料的小摊前，苏七正低头嗅着一种混合了迷迭香和不知名野草的香料，韩执渊的卫星电话再次震动起来。

　　这一次，震动更加急促。

　　韩执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松开苏七的手，对她做了一个“接个电话”的口型，然后快步走到几步之外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苏七看着他的背影，脸上轻松的笑容淡去几分。她继续摆弄着那些香料，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巷子里的风将韩执渊压低的、模糊的话语断断续续地送过来。

　　“……确认吗？……范围……症状？”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苏七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这不是处理集团公务的语气。

　　过了一会儿，韩执渊结束通话走了回来。他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冷峻的人只是她的错觉。

　　“没什么，一点小事。”他轻描淡写，伸手想重新牵住她。

　　苏七却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将身体更贴近他，仰起脸，用一种带着点撒娇意味的语气说：“执渊，我有点累了，也渴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喝点东西好不好？听说岛上的柠檬水特别出名。”

　　她指着一家看起来很有情调、门口种满了天竺葵的临海咖啡馆。

　　韩执渊自然不会拒绝。“好。”

　　咖啡馆的露天座位正好可以俯瞰一片小小的海湾，海水清澈见底，能看到鱼儿游弋。苏七点了一杯招牌鲜榨柠檬水，韩执渊要了一杯意式浓缩。

　　柠檬水很快送了上来，冰镇过的，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里面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薄荷叶。苏七喝了一大口，酸爽清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真好喝。”她把杯子推到韩执渊面前，“你尝尝？”

　　韩执渊就着她的手，低头喝了一口。他其实不太喜欢这种过甜的东西，但还是点了点头：“不错。”

　　阳光，海风，柠檬的香气，还有身边心爱的人。一切都美好得不像话。

　　苏七放下杯子，双手托腮，看着远处海面上掠过的海鸥，状似随意地开口：“说起来，刚才上岛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你电话里提到‘症状’？是集团有员工生病了吗？严不严重？”

　　她的语气充满了自然的关切，目光却悄悄留意着韩执渊的反应。

　　韩执渊端着咖啡杯的手顿在了半空。他没想到苏七的听觉这么敏锐。他垂下眼眸，看着杯中深褐色的液体，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告诉她真相。那个位于北欧小镇的“集体意识同步”事件，虽然短暂且没有造成实质伤害，但性质太过诡异。埃里克初步调查反馈，那些居民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自我，动作、眼神都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一致性，几分钟后又恢复正常，对之前发生的事毫无记忆。

　　这听起来，比直接的攻击更让人不安。

　　“嗯，”他放下咖啡杯，再抬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是海外分部的一个团队，集体食物中毒，已经安排就医了，问题不大。”

　　他撒了谎。一个听起来合情合理，又不会引起她过多联想的谎言。

　　苏七看着他，看着他完美掩饰的平静，心底那点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她了解他，当他刻意回避或者简化一件事时，往往意味着事情的严重性超出了他的预期。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重新拿起柠檬水，小口啜饮着，目光却飘向了远处。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看起来也是游客的年轻人，忽然齐刷刷地停下了交谈。他们的动作几乎在同一瞬间定格——一个人拿着手机的手指停在屏幕上，另一个举到一半的咖啡杯悬在半空，还有一个正在系鞋带的动作僵住。

　　时间，仿佛在他们身上停滞了两到三秒。

　　然后，就像按下播放键一样，他们又同时恢复了动作，继续之前的话题和动作，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们自己似乎也毫无察觉。

　　但这短暂的一幕，却被一直观察着周围的苏七，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不是偶然！这种短暂的、同步的行为停滞……和她监测到的生物电信号同步，和韩执渊电话里提到的“症状”……它们之间，一定存在联系！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低下头，用喝水的动作掩饰脸上的震惊和不安。她不能在这里失态，不能引起韩执渊更深的警惕。

　　韩执渊显然也注意到了邻桌的异常，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松开。他看向苏七，发现她正专注地看着杯中的柠檬片，似乎并未留意。

　　他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底的警报却拉得更响。事件发生的频率和范围，似乎在扩大。从偏远的监测站，到北欧小镇，现在竟然出现在了旅游胜地？

　　这东西……到底是如何传播的？

　　“七七，”他开口，声音依旧温柔，“太阳有点大了，要不要回船上？或者去岛上的教堂看看？那里应该比较凉快。”

　　他得带她离开人多的地方。至少在弄清楚这诡异的“同步”现象是否具有传染性之前。

　　苏七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甜美的笑容：“好啊，去教堂吧。听说那里的彩绘玻璃很漂亮。”

　　她站起身，主动挽住韩执渊的手臂，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依靠在他身上，显得依赖而亲密。

　　韩执渊感受着她的贴近，心中那片因为谎言和隐瞒而产生的愧疚感，似乎被这依赖冲淡了些许。他搂紧她的腰，带着她离开了咖啡馆。

　　去往教堂的路上，两人各怀心事。

　　韩执渊在脑海中快速部署着接下来的行动：加派人手保护苏七，扩大对全球类似事件的监控，必须尽快找到源头……

　　苏七则是在思考如何在不惊动韩执渊的情况下，获取更多信息。她不能再完全依赖他提供的“过滤”后的情报了。她需要自己的信息渠道。

　　古老的教堂内部果然十分凉爽安静，彩绘玻璃投射下斑斓的光影。两人静静地走了一会儿，在一排长椅前坐下。

　　气氛安静得有些微妙。

　　苏七靠在韩执渊的肩头，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前画着圈，忽然轻声说：“执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有点心慌。”

　　韩执渊身体一僵：“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立刻低头查看她的脸色。

　　“不是，”苏七摇摇头，抬起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可能就是……女人的直觉？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她顿了顿，抱紧了他的胳膊，“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再一个人扛着，不会再瞒着我，好不好？我们现在是夫妻了。”

　　她的眼神充满了依赖和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韩执渊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看着怀中人清澈见底、仿佛能映照出他所有隐瞒的眼眸，那句“我不会瞒你”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理智压过了冲动。

　　他不能让她担心，不能让她再次卷入危险。他要用自己的方式，为她撑起一片绝对安全的天空。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声音低沉而坚定：“别胡思乱想。有我在，什么事都不会有。”

　　他给出了承诺，却回避了她的问题。

　　苏七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心底却泛起一丝凉意。

　　他果然，还是选择了隐瞒。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古老的地板上投下瑰丽而虚幻的光影。柠檬岛的宁静之下，无声的裂痕，正在两人之间，悄然蔓延。

　　而远处，那片看似平静的地中海，其深处是否也正在酝酿着不为人之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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