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的密钥

　　苏瑾的实验室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氛围，介于高度专注的科学探究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私人张力之间。主屏幕上，韩执渊的基因组三维模型正在缓缓旋转，特定的SNp位点被高亮标记，如同星辰图上的关键坐标。旁边是同步显示的、他实时的大脑fNIRS成像，显示着当他注视苏七时，前额叶与边缘系统几个特定区域的活跃度变化。

　　苏七正坐在韩执渊对面的高脚凳上，手里拿着一个连接着多种传感器的轻薄平板，记录着他各项生理参数对特定刺激的反应。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数据上，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是纯粹的科研人员式的冷静。

　　“放松，执渊，”她的声音平和，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我正在记录你面对非威胁性社交刺激时的基线反应。只需要像平常一样看着我就好。”

　　韩执渊依言放松了绷紧的肩线，但他的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实验室冷白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侧脸轮廓，微微抿起的唇瓣，以及因为专注而显得格外动人的宁静气质。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器官稳健却稍显过速的搏动声，这在监测仪上转化为一条略微上扬的心率曲线。

　　苏七注意到了那个微小的波动。她抬起眼，正好撞进他深邃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眸里。那里面有探究，有依赖，还有一种被他极力克制着的、更深沉的东西。她的指尖在平板上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记录下：“视觉刺激引发轻度交感神经兴奋，心率提升百分之五，属正常社交生理反应范畴。”

　　她公事公办的语气让韩执渊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无奈。他几乎要怀疑，刚才在康复室里那个握住他手、说自己是他的“锚点”的苏七，是不是他的幻觉。

　　“所以，‘瓦尔哈拉系统’筛选的是拥有特定基因标记的人，”韩执渊开口，将话题拉回正轨，试图驱散空气中那点不自在的涟漪，“就像一把锁，只对特定的钥匙孔有反应。”

　　“可以这么理解。”苏瑾接话，他正在对比韩执渊的基因数据与从冰岛传回的、经过初步解密的“受试者筛选标准”的一部分碎片信息，“你的基因序列中那几个罕见的SNp组合，很可能构成了那个‘钥匙孔’的一部分。‘奥丁环带’的技术，能识别并接入这种特定的神经回路特征。”

　　这时，苏瑾的电脑发出了提示音，一份新的分析报告生成完毕。他快速浏览着，眉头越皱越紧，随即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调出了另一份尘封的、标记着“七七·七岁·医疗档案”的加密文件。

　　“怎么了，二哥？”苏七察觉到苏瑾的异常，放下平板走了过来。韩执渊也站起身，目光落在主屏幕上那两份并排展示的数据报告上。

　　苏瑾指着屏幕，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紧绷：“看这里！‘瓦尔哈拉系统’的初始连接协议，它建立稳定神经接口时，需要目标大脑释放出一种特定频率和模式的伽马波振荡，这种振荡与那几个特殊SNp的表达强烈相关。但是——”

　　他猛地将苏七幼年的医疗档案放大，指向其中一页关于她接受某种实验性基因疗法后的神经电生理监测记录。

　　“七七，你记得你七岁时因为那种罕见的神经发育障碍，接受过一次由父亲主导的、极其前沿的基因修饰疗法吗？”

　　苏七怔了一下，努力回忆：“有点印象……说是调整了某些非编码RNA的表达，为了修复异常的神经突触……”

　　“没错！”苏瑾的声音带着发现重大秘密的兴奋，“那次治疗，无意中改变了你大脑皮层在应对外部特定频率电磁场刺激时，产生的伽马波振荡模式！看这个波形对比——”

　　屏幕上，两条复杂的波形图被叠加在一起。一条来自“瓦尔哈拉系统”的接口协议需求，另一条来自苏七当年的治疗后的脑波记录。两者在关键频段上，呈现出近乎完美的、但相位相反的镜像关系！

　　“你的大脑，”苏瑾转向苏七，眼神灼灼，“因为那次治疗，产生了一种能天然干扰甚至‘抵消’‘瓦尔哈拉系统’初始连接信号的伽马波！就像……就像一把错误的钥匙，不仅打不开锁，还会卡住锁芯，让正确的钥匙也无法插入！”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韩执渊的目光牢牢锁在苏七身上，震惊、恍然、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和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在他眼中激烈碰撞。所以，在冰岛那个地下基地，当“K”的意识试图彻底吞噬他时，是苏七的出现，她的声音，她的触碰，她本身的存在所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生物场，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干扰了那个系统的控制，为他争取到了挣脱的一线生机？

　　她是他的“密钥”。不是打开锁，而是破坏锁的密钥。

　　苏七也愣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身体的某种隐秘特质。她回想起与韩执渊重逢后的种种，那些他只有在靠近她时才会偶尔流露出的、属于他自己的挣扎眼神，那些在她身边时他似乎更能控制住“K”的本能反应的瞬间……原来并非全是她的心理作用或巧合。

　　她抬起头，看向韩执渊。他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巨浪。没有了之前的克制，那里面是赤裸裸的、劫后余生般的依赖和一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炽热。

　　苏瑾轻咳一声，打破了这凝滞的气氛，他转回电脑前，开始快速建模：“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基于七七的神经电生理特征，开发出一种便携式的‘神经信号干扰器’。它不需要完全破解‘瓦尔哈拉系统’，只需要模拟七七的伽马波特征，就能在局部范围内形成保护场，阻断或极大削弱该系统对执渊这类敏感个体的初始连接和控制……”

　　他的话语变成了背景音。

　　韩执渊向前走了一步，靠近苏七。实验室的空间似乎骤然变得逼仄起来。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实验室消毒液和她本身清浅体香的气息。

　　“所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磁性，“从一开始，你就是我的解药。”

　　苏七的心跳漏了一拍，数据板上显示她的心率曲线瞬间飙升，超过了刚才记录的“正常社交反应”范畴。她试图维持冷静，但脸颊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从生物神经学的角度来看，可以这么解释。我的存在，确实对你体内的‘编码’构成了持续性干扰……”

　　她的话没能说完。

　　韩执渊伸出手，没有碰触她，只是用手指轻轻拂过她散落在额前的一缕发丝，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珍视。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体温，掠过她敏感的耳廓。

　　“不只是干扰，七七。”他凝视着她，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在冰下，当我快要被黑暗彻底吞没的时候，是你把我拉了回来。不是任何数据，不是任何技术，是你。”

　　他的靠近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混合着男性荷尔蒙和一种属于战士的、被驯服后的危险气息。苏七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呼吸有些不稳。她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构建的世界，此刻却在他炽热的眼神和近乎告白的话语中开始融化。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平板上，她的皮电活动曲线正剧烈地波动着，揭示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内心。

　　韩执渊的拇指轻轻抚过她的下颌线，那触感如同电流，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了一下。他没有再进一步，只是这样近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仿佛她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看到的光亮。

　　“我需要你，七七。”他低声说，不再是战士的宣告，而是男人的恳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不仅仅是因为这见鬼的‘密钥’，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苏七那再也无法用“正常范畴”来解释的、清晰可闻的心跳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悄然发酵，将冰冷的科学数据，染上了灼人的情感色彩。

　　苏瑾背对着他们，假装全神贯注于屏幕上的波形图，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扬起了一个了然的弧度。有些答案，或许早已超越了数据和逻辑的边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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