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月鏊兵

　　空明的出现，让原本混乱的战局骤然凝固。他身形不算高大，但往照月台边缘一站，渊渟岳峙，自有一股慑人气势。夜风拂动他灰白的长发，那双与空远大师轮廓相似的眼眸里，却沉淀着截然不同的阴鸷与偏执。他身后，黑压压的星陨教徒如林而立，刀剑折射着冰冷月光，肃杀之气几乎令人窒息。

　　“师弟，”空远大师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更多的却是沉痛，“二十年闭关，你非但未能化解心中块垒，反而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块垒？”空明嗤笑，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师兄，你还是这般道貌岸然！当年师父偏心，将掌门之位、《飞影剑诀》尽数传你，何曾给过我半分选择？你口中所谓的正道，不过是胜者为王的粉饰！”

　　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罗蛮身后脸色苍白的云裳身上，嘴角扯出一抹刻毒的弧度：“啧啧，这丫头，眉眼间和她那短命的娘亲，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惜，红颜薄命，看来也是遗传。”

　　云裳娇躯微颤，贝齿紧咬下唇。罗蛮一言不发，猛地踏前一步，手中虎胆亮银枪“嗡”地一声震颤，枪尖遥指空明，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惨烈杀气，毫不掩饰地席卷而去。

　　“孽障！”玄冲老爷子须发戟张，镔铁大棒重重顿地，青石板应声碎裂，“空明，你这欺师灭祖、勾结外敌的败类，有何面目立于险空山之地？！”

　　“玄冲！”空明眼神骤然锐利如刀，袖袍无风自动，一股阴寒的内力场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离得近的几个星陨教徒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今夜是我与师兄清算旧怨，轮不到你这外人聒噪！星陨教众听令——踏平险空山，鸡犬不留！杀！”

　　最后一个“杀”字，如同平地惊雷，裹挟着他精纯深厚的阴寒内力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原本凝立的星陨教徒如同被注入狂性的野兽，嘶吼着蜂拥而上！照月台瞬间化作沸腾的血肉磨盘。

　　刀剑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内力破空声交织成一片。北华五杰结成的战阵如同惊涛骇浪中的礁石，承受着一波又一波的疯狂冲击。程守双目赤红，开山斧势若奔雷，每一斧劈出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冲来的敌人连人带兵器劈飞，他修炼的“混元一气功”催动到极致，周身隐隐有淡金色气流环绕；杨光身形飘忽，双锏如影随形，专打关节要穴，锏风凌厉，配合其“柳絮随风”的身法，在敌群中穿梭自如；关帅的关王刀大开大阖，刀背七环急响，音波扰敌，刀气纵横；赵泽则稳守阵眼，八部金刚鎏金锤舞动如风车，势大力沉，每一锤砸下都地面微震，气劲澎湃。

　　然而，敌人数量远超想象，其中更夹杂着不少内力阴邪、招式诡谲的好手。战阵在如此狂攻下，已显摇摇欲坠之势。

　　罗蛮将云裳紧紧护在身后，银枪化作道道索命寒星，枪尖凝聚的锐利真气（罡气）吞吐不定，每一枪刺出，必有一名敌人喉间绽放血花。但他的呼吸已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汗珠，显是内力消耗甚巨。云裳强忍肩头箭伤传来的阵阵麻痒剧痛（显然是毒素开始蔓延），飞影剑依旧迅捷，剑招精妙，带着空远大师一脉相承的凛然正气，只是剑势比之全盛时期，已迟缓了不止一筹。

　　我看着这惨烈景象，心急如焚。捡起地上一柄不知谁掉落的钢刀，也想上前帮手。看程守斧法威猛，便下意识模仿他一式“力劈华山”，挥刀猛砍，结果丹田空空，内力全无，力道用老，脚下虚浮，一个趔趄差点栽倒。一名黑衣人见状狞笑，轻易避开这拙劣一击，反手一刀，带着阴风直削我脖颈，刀未至，那森寒的杀气已让我汗毛倒竖！

　　“小玥儿！退开！”程守的怒吼如炸雷般响起，他竟不顾自身空门大露，开山斧脱手飞出，如同旋风般后发先至，“铿”的一声巨响，精准无比地撞开那柄致命钢刀，斧柄回旋，重重砸在那黑衣人胸口，将其胸骨砸得凹陷下去，倒飞而出。

　　程守自己却因此被侧面袭来的一剑划破手臂，鲜血直流。他喘着粗气，一把将我拉到身后，虎目圆睁：“跟紧我！别添乱！这不是你耍小聪明的时候！”

　　我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充满了羞愧与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这个真气纵横、以武称雄的世界，我引以为傲的那点机变，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恰在此时，那假楚云帆眼中闪过一丝诡诈，身形如鬼魅般晃动，竟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穿过战阵缝隙，手中那柄淬毒短剑再次亮出毒牙，直刺罗蛮因全力守护云裳而露出的右侧肋下空门！这一剑角度刁钻，时机歹毒，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罗蛮小心！”我嘶声高喊，声音都变了调。

　　罗蛮正运枪格开正面劈来的两把弯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回枪防守已然不及！眼看那泛着幽蓝光泽的毒剑就要洞穿他的肋骨！

　　电光火石之间，云裳竟不顾自身安危，猛地将罗蛮往左侧一推，自己则完全暴露在毒剑之下！

　　“噗——！”

　　毒剑毫无阻碍地再次刺入云裳右肩，伤上加伤，深可见骨！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灰，嘴唇泛起深紫，身体软软向后倒去，手中飞影剑“当啷”落地。

　　“云裳——！！！”

　　罗蛮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那声音中的绝望与暴怒，仿佛一头受伤的孤狼。他一把抱住云裳软倒的娇躯，感受到她迅速流逝的体温和微弱的气息，双眼瞬间布满血丝，一股狂暴酷烈、仿佛来自北漠荒原的惨烈杀气，如同实质的旋风般从他体内轰然爆发！

　　“你们……都该死！”

　　虎胆亮银枪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无边怒火，发出低沉而激烈的嗡鸣。罗蛮轻轻将云裳放在相对安全的角落，再抬头时，那双眼睛已冰冷得没有任何人类情感，只剩下最纯粹的杀戮意志。他不再防守，将毕生修炼的“燎原内息”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银枪之上，枪身甚至泛起一层淡淡的赤芒，人随枪走，化作一道撕裂夜空的赤色闪电，直取假楚云帆！

　　这一枪，名为“玉石俱焚”，乃是罗家枪法中最为决绝的一式，有去无回，只攻不守！

　　假楚云帆脸上得意的狞笑瞬间凝固，他显然没料到罗蛮在悲愤之下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与力量，那枪尖蕴含的灼热罡气，隔空已刺得他皮肤生疼！他仓促间运转内力，将残存的淬毒短剑横在胸前格挡。

　　“铛——咔嚓！”

　　短剑应声而断！银枪如同烧红的烙铁，以无可阻挡之势，瞬间贯穿了假楚云帆的胸膛，灼热的罡气瞬间摧毁了他的心脉！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透出的枪尖，张了张嘴，鲜血汩汩涌出，身体抽搐两下，便带着凝固的惊愕表情轰然倒地。

　　一枪毙敌！

　　罗蛮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猛地抽出银枪，带出一蓬血雨。他目光如冰，死死锁定了站在高处，冷眼旁观这一切的空明。那眼神，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哦？罗家的‘燎原枪’竟还有这等火候？”空明挑了挑眉，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更多的却是玩味，“可惜，心已乱，枪再厉，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空明！”空远大师目睹爱女重伤，再也无法保持平静，须发皆张，体内精纯的“浩然真气”澎湃涌动，衣袍鼓荡，飞影剑发出清越激昂的长鸣，剑身流光溢彩，“伤我裳儿，今日你我，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正合我意！”空明狂笑，双掌缓缓提起，掌心变得漆黑如墨，一股阴寒刺骨的掌力弥漫开来，周围温度骤降，“不过在此之前，师兄，我先让你尝尝何为绝望！”

　　他忽然抬手，向空中打出一个诡异的手势。

　　下一刻，异变再生！

　　那些正在与各派高手缠斗的部分星陨教徒，仿佛收到某种指令，齐齐虚晃一招，抽身后撤，动作整齐划一。他们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乌黑的竹筒，对准夜空，猛地一拉机括！

　　“咻——咻——咻——！”

　　无数道带着凄厉尾焰的赤色信号弹冲天而起，在血月映照的夜空中炸开，形成一片密集而诡异的赤色星雨，将整个险空山映照得如同白昼。

　　“他在召唤山外的伏兵！”玄冲老爷子一棒震退三名敌人，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我们中计了！他们的主力一直在山外等候信号！”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险空山四周的群山之中，陡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如同蔓延的星火，喊杀声由远及近，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山庄各处的警钟响得如同催命符，更远处，已然传来了建筑物轰然倒塌的巨响和更加激烈的厮杀声。

　　险空山的各处关隘，显然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猛攻！

　　照月台上的众人，脸上血色尽褪，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敌众我寡，内外夹击，险空山……危矣！

　　“哈哈哈！”空明张开双臂，状若癫狂，阴寒的内力随着他的笑声震荡四野，“看到了吗，师兄！这，就是星陨教蛰伏二十载积蓄的力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现在，只要你跪下来，交出掌门令牌和《飞影剑诀》全本，我或许可以考虑，让这丫头死得痛快些！”

　　“痴心妄想！”空远大师怒极，胸中浩然正气与滔天怒火融为一体，飞影剑光华大盛，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鸿，直取空明面门！剑未至，那凛冽的剑气已逼得空明衣袂向后狂舞。

　　师兄弟二人，积怨二十年的宿命对决，终于爆发！

　　空远大师的剑法正气磅礴，如长虹经天，招招不离空明要害，浩然真气催动下的剑罡锋锐无匹。空明则身形飘忽，施展出一套诡异绝伦的掌法，双掌漆黑，掌风阴寒刺骨，竟能硬撼飞影剑锋，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两人皆是当世顶尖高手，内力汹涌，招式精妙，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逸散的罡风逼得周围无人敢近。

　　然而，空远大师毕竟心系爱女生死，剑招虽凌厉无比，却失了几分往日的从容与灵动，反而被空明那阴毒刁钻、专攻心神的掌法隐隐牵制，一时竟难以取胜。

　　另一边，罗蛮将昏迷的云裳小心地交到我手中，他的手掌因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护好她！”他只吐出这三个字，便毅然转身，再次杀入敌群。此时的罗蛮彻底化身修罗，将“燎原内息”催谷到极限，银枪挥洒间热浪滚滚，完全是以命换命、以伤换伤的打法，硬生生在潮水般的敌阵中杀出一条血路，目标直指空明！然而，星陨教的高手如同跗骨之蛆，源源不断地涌上，将他死死缠住，任凭他枪法如何狂猛，一时也难以突破重围。

　　我抱着云裳姐，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冷和愈发微弱的气息，看着她肩头不断渗出暗黑色血液的伤口，心如刀绞。必须尽快拿到解药！

　　“玄冲前辈！”我朝着正与两名使哭丧棒的高手激战的玄冲老爷子嘶声大喊，“云裳姐中的是碧磷毒！毒性猛烈，再不解毒就来不及了！”

　　玄冲老爷子闻言，攻势一急，镔铁大棒荡开双棒，抽空瞥了一眼，脸色瞬间铁青：“果然是碧磷之毒！此毒歹毒无比，若无独门解药，恐怕……恐怕撑不过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我的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看着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看着浑身浴血、苦苦支撑的北华五杰，看着与空明激战却渐显焦躁的空远大师，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与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海水，将我彻底淹没。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云裳姐香消玉殒，看着险空山基业毁于一旦，看着这些侠士们血染照月台？

　　就在这万念俱灰、生死一线的关头——

　　“何方宵小，敢犯险空山！霸刀门，赫连涛在此！”

　　一声如同虎啸龙吟的暴喝，陡然从山庄东南方向炸响！这声音雄浑无比，蕴含着一股刚猛无俦的内力，竟将震天的喊杀声都压了下去！

　　紧接着，一道炽烈如火的刀光，如同九天陨星，自东南方的人群最密集处悍然劈落！

　　“轰——！！！”

　　刀气纵横，地面剧震！惨叫声戛然而止，那一刀之下，竟硬生生清出了一片扇形真空地带，残肢断臂四处飞溅！

　　众人骇然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中年大汉，手持一柄造型古朴、刀身却隐泛赤红流光的厚背宝刀，如同战神般屹立在尸山血海之中。他面容粗犷，虬髯如戟，一双虎目精光四射，顾盼间威风凛凛。那柄宝刀之上，灼热的刀气尚未完全消散，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

　　正是与险空山素有交情、雄踞西北的霸刀门门主，“烈阳刀”赫连涛！

　　赫连涛的到来，如同在即将熄灭的火堆中投入了一根干柴，瞬间点燃了照月台上所有正道人士的希望！

　　“赫连门主！”玄冲老爷子精神大振，镔铁大棒挥动得更加狂猛。

　　空明与空远对了一掌，借力分开，看向赫连涛的目光中，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惊疑：“赫连涛？！你霸刀门远在西北，为何会出现在此？！”

　　赫连涛宝刀斜指地面，声若洪钟，带着西北汉子特有的豪迈与怒火：“哼！空明老儿，你星陨教暗中调集人马，真当我霸刀门是瞎子不成？老子早就料到你们会趁空远兄寿辰发难，特地昼夜兼程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你们伤了我云裳侄女！今日，老子就用这‘烈阳刀’，会会你的‘玄阴掌’！”

　　话音未落，赫连涛已人随刀走，那柄烈阳宝刀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团灼热的旋风，刀法大开大阖，刚猛霸道，每一刀劈出都带着撕裂一切的惨烈气势，灼热的刀罡将沿途的星陨教徒如同割草般扫倒，直扑空明而去！

　　“赫连兄小心，他掌力阴毒，蕴含寒毒！”空远大师急忙出声提醒，同时飞影剑再展，与赫连涛形成夹击之势。

　　空明面对当世两大高手的联手，脸色终于变得无比难看。他厉啸一声，玄阴掌力催至巅峰，周身黑气缭绕，掌影重重，竟同时迎向刀光剑影！

　　大战，进入最惨烈的高潮！

　　而罗蛮，在看到赫连涛出现，压力稍减的瞬间，银枪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顾自身空门大露，一枪逼退身前数敌，身形如电，朝着之前那假楚云帆（星陨教右使）的尸体猛扑过去——解药，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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