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甄嬛传（11）

　　夏末的风带着点懒洋洋的暖意，卷过紫禁城金色的琉璃瓦。

　　阳光正正好打在靠窗软榻上的少女身上。

　　富察泠雪，或者说昭明郡主，整个人像只没骨头的猫，倚在一个蓬松柔软的引枕上，怀里还抱着只呼噜呼噜睡得正香的橘色大猫。

　　长发随意散着，发丝拂过脸颊。

　　明明生得一副明艳夺人眼的容貌，此刻那双浅棕色的眸子却半眯着，透着一股子没睡醒的松懒劲，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猫毛。

　　康熙帝就坐在她对面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温润的玉扳指，眼神却饶有兴致地落在泠雪身上。

　　这位九五之尊，此刻没穿龙袍，一身石青色的常服，倒像个来串门的富家翁爷爷。

　　“皎皎啊，”

　　康熙声音不高，带着点长辈对小辈的温和。

　　“又在这犯懒了？”

　　他看着泠雪几乎要融进软垫里的样子。

　　“你这精神头，怎么一阵一阵的？前天听侍卫统领说，自从教你功夫的老头走了后，你经常陪那御林军的教头比划，一口气撂倒三个彪形大汉，面不红气不喘的？”

　　泠雪慢吞吞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声音也带着慵懒。

　　“皇阿玛，打架是打架，睡觉是睡觉嘛……那活动多消耗力气，我这不得好好儿养养神嘛？

　　她抬起眼皮，那浅棕色的眸子亮亮地看向康熙。

　　“这地方多舒服啊，阳光好，垫子软，猫儿暖，人自然就懒了。”

　　她捏了捏橘猫的爪子，那猫睡得死沉。

　　康熙被她这理直气壮的懒逗笑。

　　“你这丫头，吃点心的时候可没见你累过，歪理一套一套的。”

　　他端起旁边的盖碗，慢悠悠啜了口茶。

　　暖阁里安静下来，只余下猫咪轻微的呼噜声。

　　就在这看似闲适的宁静里，康熙忽然放下了茶盏，状似无意地问道。

　　“皎皎，你也不小了，平日里跟在朕身边的时候多，这宫里头、朝堂上，人来人往你也见了不少。”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了几分，语气依旧闲适，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重量。

　　“朕的这些儿子们，你瞧着哪个还过得去眼啊？”

　　泠雪抱着猫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

　　怀里睡得正香的猫小耳朵敏感地抖了一下。

　　她眼神深处那股子松懒敛去了几分，变得像平静无波的深潭水面。

　　九龙夺嫡啊……这要命的命题。

　　虽然六岁时恢复了前世的记忆，也改变了很多事了，也知道最后花落谁家，但直接面对这位铁腕帝王的试探问询，还是会有一点紧张。

　　她垂下眼睫，目光像是在研究橘猫绒毛上跳动的阳光。

　　声音依旧维持着慵懒的调子。

　　“皇阿玛，您问这个呀？阿哥们个个都是您的龙子，文武双全，风采各异，都挺…嗯，挺好的。”

　　她尾音带了点小小的俏皮。

　　“非要说谁好，这不是为难皎皎嘛？”

　　康熙是老狐狸，哪能被她这四两拨千斤的话敷衍过去？

　　他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目光锐利嘴角却噙着笑。

　　“少跟朕打马虎眼。朕不是问你这场面话。收一收懒骨头，随便说说，说错无妨，就咱们爷俩闲聊。”

　　他特意强调“爷俩”，是帝王在寻求一份独特的、可能超越朝堂视野的判断。

　　泠雪心里雪亮：躲不过去了。

　　她抬起脸，坦然地迎向康熙审视的视线。

　　那慵懒的姿态收敛了一些，腰背自然地挺直些许。

　　“皇阿玛既然非要听皎皎说点实在的……”

　　她语速慢了些，像是在谨慎地选择措辞。

　　“二哥，我就不说了...”

　　有她的干预下，相信太子会有个好结局的。

　　康熙同意了：“嗯，你二哥就不用算进来了。”

　　泠雪的手指划过猫咪的脊背，声音平静无波。

　　“四哥...皇阿玛，说实话，我最看好四哥了。”

　　康熙的眼神猛地一凝，握着扳指的手指收紧了几分。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那么一瞬。这丫头……竟这么直截了当地站了队。

　　直指那个在众多兄弟中并不算最显山露水，却隐隐显出不凡沉稳的胤禛。

　　泠雪慵懒甚至带点疏离的神情，透出些许温意。嘴角微微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四哥他像头拉磨的牛，认死理地往他那个方向使力气。像块石头一样冷冷的，还不会哄人开心……”

　　康熙听得有些愕然，又被她这生动有趣的比喻带出了笑意。

　　“老四要是听到不知道会有什么表情。”

　　泠雪无所谓地笑了出来：“只要皇阿玛不说，四哥不会知道的嘛。”

　　泠雪话锋一转，那点调侃不见了，眼神变得格外清亮澄澈。

　　“四哥认准的事甭管多难多累，都自己咬着牙扛着。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该怎么干。”

　　她顿了顿，声音不大，带着一种洞彻世事的笃定。

　　“这种人，甭管把他扔哪丢多难的事给他，他总能想办法给你把事做成了。”

　　社畜的精髓不就是靠谱、能扛、有目标感且执行力超强？

　　四阿哥胤禛，正是这清宫九龙夺嫡里最接近这一特质的人。

　　康熙原本带笑的嘴角慢慢收拢了。他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少女，那张明艳得能灼人眼的脸庞。

　　那份慵懒与松弛，与这份洞若观火的清醒奇异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强大而独特的魅力。

　　康熙心湖深处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缓缓荡开。他的目光锐利到似乎想穿透泠雪漫不经心的表层，看到她那颗玲珑剔透的心窍深处。

　　“老八呢？”

　　他忽然又抛出一个名字，语气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考校意味，“还有…老十四呢？也都说说看。”

　　这老狐狸，显然是想试探一下她的深浅。

　　“八哥？”

　　泠雪眨眨眼，声音懒懒的。

　　“八哥人特好，和和气气。”

　　康熙嗯了一声，等着她的“但是”。

　　果然。

　　“但是……”

　　泠雪调整了一下坐姿，怀里熟睡的猫咪不满地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皇阿玛，您说，光有贤名是不是不太够用啊？”

　　她精准地点破了胤禩“贤名”之下可能存在的难当大任的短板。

　　康熙捻动扳指的手指停住了，心头震动不小，追问：“那老十四呢？骑着马在朕的大军里都是头一份的锐气。”

　　泠雪眼睛亮了亮，似乎挺欣赏。

　　“十四哥是厉害，英勇善战，真有一股子天生的豪气。”

　　康熙嘴角刚要扬起，觉得这评价还算中听。

　　“但是呢。”

　　泠雪话又折了回来，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常识。

　　“皇阿玛，火烧起来痛快，但烧得太旺了，烧得猛，容易燎着眉毛。”

　　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毛，做了个“好险”的表情，用最俏皮的方式点出了胤禵可能的“锋芒过露”、“冲动性急”以及“不易控制”的潜在风险：过刚易折，过勇易挫。

　　暖阁里彻底安静下来。

　　康熙不再问了。

　　他定定地看着软榻上抱着猫的少女。

　　窗外那缕阳光似乎都凝滞了。她把几个关键皇子核心的优劣势，用最接地气的方式点了个通透！

　　尤其是对老四的直白的支持，让他心头直颤。

　　这哪里是个只会撒娇犯懒和吃点心的姑娘？分明是个心思玲珑的。

　　“皎皎。”

　　康熙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帝王固有的威严和一丝探究。

　　“你说的这些都是你的判断？”

　　泠雪迎着康熙那深邃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

　　她的慵懒的壳子仿佛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内里坚实明亮的内核。

　　“皇阿玛。”

　　她声音很稳，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暖阁里。

　　“在这深宫里头，前朝之上，有些事不是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就是真的。戴着面具演戏的人太多了。”

　　“皎皎太懒了，可偏偏呢。”

　　那浅棕色的眼眸清澈得惊人，对上康熙锐利的审视。

　　“皎皎大概生来就比别人透亮一点？”

　　她微微歪了头，露出一抹有点狡黠的笑容。

　　“他们脑子里盘算的到底是星辰大海还是自家后院的泥巴坑……我好像隔着老远就能闻着点，还挺准的。”

　　没有傲慢，没有自夸，只有一种源自本能的、近乎通透的“体察力”。

　　这份能力被她包装在慵懒的外表下，却更显其独特。

　　她是在告诉康熙：我凭感觉识人，一种通透的本能。

　　怀里的橘猫像是感到了无形的威压，不安地动了动。

　　康熙帝的目光落在泠雪身上，敛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话语中难掩自豪和期待。

　　“朕知道了……”

　　“朕的皎皎、昭明，当与日月同辉。”

　　暖阁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少女在橘猫身上抚摸的白皙的指尖微微一顿，睫毛微微眨了一下，快得像错觉，随即又恢复如常。

　　那点惊讶，转瞬消失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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