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甄嬛传（40）

　　寒冬腊月，雍亲王府正院却灯火通明，人影憧憧，透着一股与冰冷天气截然不同的焦灼。

　　嫡福晋乌拉那拉·柔则的产期到了。

　　从昨夜子时发动至今，已过了五六个时辰。

　　凄厉的痛呼断断续续从产房里传出，夹杂着稳婆焦急的鼓励和丫鬟们慌乱的脚步声。

　　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催产汤药的味道，弥漫在整个院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胤禛负手站在院中，面沉如水。

　　寒风卷起他墨色大氅的衣角，他却浑然不觉。

　　他眉头紧锁。子嗣关乎国本，在这个关键时期，更关乎他的前路，由不得他不紧张。

　　他心底深处，未尝没有期盼过一位嫡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嫡系继承人。

　　宜修领着几个管事嬷嬷，井然有序地安排着热水、汤药、参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关切，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沉稳模样。

　　只是那偶尔投向产房方向的、飞快掠过的眼神里，藏着几乎难以察觉的快意。

　　泠雪也来了。

　　她没往前凑，只远远地靠在廊下一根柱子旁，怀里揣着个小小的暖手炉。身上披着件银狐毛滚边的雪青斗篷，衬得她脸色有些苍白。

　　她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她还是来了，像是一种无声的观望，或者说一种对命运轨迹的冷眼旁观。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淌。院子里点起了灯笼。惨白的灯光映着每个人脸上不安的神情。

　　突然——

　　产房内传出一声极其凄厉、用尽全力的嘶喊。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死寂。

　　随即——

　　“哇——”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生了！生了！”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福晋生了！”

　　产房内外瞬间发出巨大的道贺声。

　　稳婆喜气洋洋的高喊穿透门板：

　　“是一位小格格！母女平安！”

　　胤禛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失望，随即被一种如释重负的庆幸取代——格格也好。

　　他抬脚欲往产房去。

　　旁边的宜修，在听到“小格格”三个字时，眼底涌上了一丝嘲讽，脸上却堆砌着由衷的‘喜悦’：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姐姐辛苦了！快！快把准备好的赏钱散下去！”

　　就在这一片忙乱和喜庆的当口。

　　“不！！！”

　　产房内，爆发出柔则一声嘶哑尖锐、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绝望的尖叫。

　　“不是！不是阿哥！我的阿哥呢？我的儿子呢？你们把我的儿子藏到哪里去了？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响和稳婆丫鬟们惊恐的哭喊劝阻：

　　“福晋！福晋您冷静点！是位小格格！千真万确啊！您看看！”

　　“滚开！你们这些贱婢！合伙骗我！一定是你们！你们换走了我的儿子！是宜修！对！她害我！她换走了我的儿子！”

　　柔则的声音彻底失控，充满了崩溃的哭嚎。

　　“把我的儿子还给我！王爷！我们的儿子不见了！”

　　院中的所有欢声笑语瞬间冻结。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喜庆的气氛荡然无存，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惊恐。

　　胤禛的脚步顿住，脸色铁青。

　　他难以置信地听着产房里传出的柔则失去理智的疯狂指控和哭嚎。

　　儿子？她还在执念于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儿子”？甚至疯魔到指控宜修害她的孩子？这简直是失心疯了！

　　宜修脸上的“喜悦”转化为一种受到巨大污蔑般的委屈表情。

　　她踉跄一步，用手捂住心口，眼泪瞬间涌出，声音颤抖着，充满了委屈和不可置信：

　　“姐姐、姐姐她、她怎能如此冤枉妾身。妾身一心盼着她好，盼着小格格好……她怎能……”

　　她演技精湛，将一个被无辜指控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产房内的混乱还在继续。柔则的哭骂、挣扎、摔打东西的声音，混合着婴儿受惊的啼哭和下人们的哭求，乱成一团。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似乎是某个试图安抚的嬷嬷挨了打。

　　“滚！都给我滚！我要见王爷！我要见我的儿子！你们这些凶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柔则的声音已经嘶哑破裂，却依旧歇斯底里地叫骂着。

　　泠雪靠在廊柱下，静静地看着这场骤然颠覆的闹剧。

　　怀里的暖手炉早已冰凉。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口气叹得极轻，瞬间被院中的寒风和混乱吞没。

　　果然如此。

　　柔则的执念，早已在她一次次的“孕期不适”和对自己腹中“阿哥”的幻想中，根深蒂固，走火入魔。

　　如今现实与幻想的巨大落差，像一记重锤，彻底砸碎了她本就紧绷脆弱的神经。

　　这王府后院的悲剧，从来就不需要真正的刀光剑影。

　　有时候，一个执念，一个落差，就足以将人彻底摧毁。

　　胤禛转身，不再试图进入产房。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目光冰冷地扫过院子里噤若寒蝉的下人，最终落在宜修身上，声音带着极力压抑的怒火：

　　“照顾好小格格！福晋情绪不稳，找太医来好生看顾。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他刻意回避了柔则疯狂的指控，只将她的行为定义为“情绪不稳”。

　　这是眼下最体面也是唯一能维持王府颜面的说法。

　　“是！妾身明白！”

　　宜修立刻屈膝应道，声音还带着哭腔，眼神却低垂着。

　　胤禛不再多看那混乱的产房一眼，拂袖转身。背影僵硬，透着疲惫和厌恶。

　　泠雪看着胤禛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那扇传来疯狂哭嚎和婴儿微弱啼哭的房门。

　　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她拢了拢冰凉的斗篷，将那个早已失去温度的暖手炉随手放在廊下的栏杆上，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

　　身后，正院的灯火依旧通明，却再也照不亮那份刚刚降临、本该喜悦的“弄璋之喜”，只余下一场早已注定的、缓慢降临的毁灭。

　　寒风卷着残雪，掠过王府高高的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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