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甄嬛传（55）

　　康熙朝的终章，是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悄然落下的。

　　乾清宫内外，跪满了黑压压的宗室亲贵、文武大臣。

　　人人屏息凝神，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恸和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宫灯在寒风中摇曳，将每个人脸上的阴影拉得忽明忽暗。

　　寝殿内，药石的气味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沉寂。

　　康熙帝静静地躺在龙榻上，呼吸微弱，唯有那双曾经洞察世事的眼睛，还勉强睁着，望着明黄色的帐顶，仿佛在等待什么。

　　张廷玉等几位心腹重臣跪在榻前，心思各异。

　　胤禛跪在最前面，握着康熙冰冷的手，薄唇紧抿，眼底翻涌着悲伤和一种即将肩负天下沉重。

　　殿外传来极脚步声。

　　一身缟素的泠雪，径直走了进来。

　　她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龙榻前，缓缓跪下，握住了康熙的另一只手。她的手同样冰凉，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康熙感受到了她的到来，眼珠转动了一下，目光落在她脸上。

　　眼底迸发出最后一点清晰的光亮。他动了动手指，反握住她的手，力道轻得如同羽毛。

　　“皎皎……”

　　他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

　　“皇阿玛，儿臣在。”

　　泠雪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康熙的目光扫过榻前众人，最后定格在胤禛脸上。他用尽最后的气力，一字一顿，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传位遗诏，终于在这一刻，尘埃落定。

　　胤禛重重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哽咽：“儿臣领旨！皇阿玛……”

　　悲痛和责任感将他淹没。

　　康熙似乎完成了一件最重要的事，神情松弛了些许。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泠雪脸上，眼神变得复杂，充满了不舍、担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托付。

　　他缓慢地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枕边。

　　梁九功立刻会意，颤抖着双手，从康熙枕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雕花盒子，递到泠雪面前。

　　“皎皎……”

　　康熙的声音细若游丝，几乎只有贴在他唇边的泠雪能听见。

　　“拿着……这是朕……私下……给你的……不算在公账里……是朕这个阿玛……给的……”

　　“以后……若是受了委屈……或是……想‘出去’走走……够用了……”

　　泠雪的眼泪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康熙枯瘦的手背上。

　　她紧紧抱着那个盒子，喉咙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用力地点头。

　　康熙看着她流泪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他艰难地抬起手，想替她擦掉眼泪，却终究无力地垂落。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皎皎......要平安快乐......”

　　然后，眼睛缓缓闭上，呼吸停止了。

　　“皇阿玛——！”

　　泠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扑倒在龙榻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皇上——！”

　　殿内外，悲声震天，所有人伏地痛哭。

　　丧钟，沉重缓慢地敲响，一声声，传遍紫禁城，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雍亲王府。

　　国丧的哀恸笼罩着一切。府内白幡飘动，人人缟素，气氛压抑。

　　听雪轩内，却静得可怕。

　　泠雪独自坐在窗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紫檀木盒子。

　　她眼眶通红，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纷飞的雪花，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康熙最后的嘱托和那冰冷的触感，如同梦魇般萦绕着她。

　　那个宠了她一辈子、纵了她一辈子、最后还将私房钱塞给她的皇阿玛，真的走了。

　　这深宫，从此再无那样一双无条件纵容她、理解她的眼睛。

　　门被轻轻推开。

　　胤禛走了进来。他换上了皇帝的常服，眉宇间带着未散的悲痛和刚刚继位所带来的威仪与疲惫。

　　他看到泠雪失魂落魄的样子，心头猛地一揪。

　　他挥退了左右，走到她身边，沉默地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想要握住她冰凉的手指。

　　泠雪却像是受惊般，猛地缩回了手，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紧。

　　她抬起头，看向胤禛，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一丝陌生的疏离。

　　胤禛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泠雪眼中的泪光和戒备，心中刺痛。

　　他明白，皇阿玛的离去，对她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失去一位君主，更是失去了一位父亲。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和无力感。他没有再试图碰触她，只是放缓了声音，低声道：

　　“皎皎……皇阿玛他走得很安详。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泠雪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胤禛看着她悲痛的样子，心脏像是被攥住，闷得发疼。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他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惯常的冷硬和算计，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沉默良久，他才艰难地再次开口，声音沙哑：

　　“皇阿玛给你的……是什么？”

　　他试图找一个话题，让她分散注意力。

　　泠雪缓缓低下头，看着怀里的盒子。她颤抖着手轻轻打开。

　　盒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样看似平常却意义非凡的物件：

　　一枚触手温润、刻着“体元主人”小字的田黄石私印；一支小巧玲珑、可号令内务府部分匠作人员的玉符；一张盖有皇帝私印的、几乎空白的手谕；还有一叠厚厚的、面额巨大的、通行全国各大票号的银票。

　　每一样，都精准地对应着他临终前那句，“受了委屈”或“想出去走走”时够用了。

　　这是他作为一个父亲，能为她想到的、最周全的退路和保障。

　　泠雪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滴落在那些冰冷的物件上。

　　胤禛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瞳孔也是微微一缩。

　　他明白了皇阿玛的深意和沉甸甸的父爱。

　　他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父皇的感激，也有一种压力和不安。

　　皇阿玛至死，都在为他可能无法护住皎皎而做着准备……

　　他看着泠雪哭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瞬间被巨大的心疼淹没。

　　他伸出手，不顾她的轻微挣扎，将她连同那个盒子一起紧紧地拥入怀中。

　　“别怕……”

　　他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冷香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笨拙的安抚。

　　“皎皎别怕，皇阿玛走了……还有我。我……”

　　他顿了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坚定。

　　“或许有时会惹你生气……或许给不了你完全想要的自由……”

　　“但是……”

　　他收紧了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我在这里。紫禁城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依靠。以后谁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包括我。”

　　这番话说得磕磕绊绊，带着点语无伦次的急切和承诺，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显真挚。

　　泠雪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怀抱，一直强忍的悲痛终于决堤。

　　她反手紧紧抱住他，将脸埋进他的胸膛，放声痛哭起来。

　　哭声里充满了失去至亲的撕心裂肺和宣泄。

　　胤禛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衣襟，下颌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顶，一遍遍地、低哑地重复着：

　　“我在……皎皎，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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