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我毁了她的人生

　　考虑到在这个世界里，杀个把人不算什么问题，她补充道：“我们那边和你们这里不一样，杀人属于重罪，要偿命的。但动手之前我认真权衡过，我那时候还没有成年，就算被抓也不会判死刑。”

　　“等等，你那时候多大？”影问。

　　“十二岁。”叶凌说，“那个人渣想要猥亵我，我把剪刀扎进了他的脖子。”

　　她平静的语气让影哽了一下，半晌，他说：“你是正当防卫，不是什么自私……”

　　“依依帮我顶了罪。”叶凌背着他继续向前走。

　　她尽量找平坦的地面落脚：“依依说她的腿有问题，人也不够聪明，念书也没有我的成绩好，她说不能让这件事影响我的将来，所以她说人是她杀的。”

　　“我默许了。”

　　林中一片寂静，只有脚踩在树叶上发出的声音。

　　“依依在少管所里关了一年，出来之后，我们上了同一所初中。按道理这件事是要保密的，但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别人叫她杀人犯，她班里的一些同学经常欺负她。”

　　“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我也听见了风言风语，但我没有想过这些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难过、痛苦、孤独——这些词我只在课本上学到过，我不知道这些感受究竟是什么，也不会去换位思考依依的处境有多艰难。”

　　“换句话说，那时候我一直在冷眼旁观。”

　　“一直到有一次，我亲眼看到了别人是怎么欺负她的。”

　　“她们她的头按在水池里，逼她吃下被脏水浸透的馒头。我很愤怒，说不清是因为她们的举动还是因为依依从不反抗。我和那些人打了一架，当时闹得很大，有两个受伤十分严重，她们的家里不依不饶，要求学校开除我。”

　　“依依又把一切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她说是她挑起来的事端，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去给那两个受伤的学生跪下磕头道歉……”

　　叶凌深吸了一口气，多年过去了，再回想起来，当时那种几乎将她燃烧殆尽的愤怒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酸楚。

　　“最后她被开除了，而我因为成绩很好，甚至没有被记过。”

　　“她还是像之前那么说。我的成绩，我的前途，我的未来——但她从来没有提过她的未来。”

　　“因为那个人渣的死，收养我们的阿姨早已不再供养我们。她那时候十四岁，去饭店后厨刷碗，去街上发传单，去黑工厂里打工……她赚钱养着我，供我念书，一直到我去了军队。”

　　“那么多年……”她说，“那么多年，我一直对她敲骨吸髓，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她带给我的一切，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谢谢。”

　　影的胸口闷得厉害，他艰难地说：“这不怪你，没有人教过你这些，你什么都不懂……”

　　“我虽然不能理解那些感情，但我读过书，我知道那是不对的。”叶凌说，“但我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我告诉自己说这是最优解，我们是一体的，我可以通过更好的成绩赚到更多钱，以后我们能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的声音碎在风中：“可依依呢？她明明也可以拥有自己的的人生，却就这样被我毁掉了。”

　　“那是她自己的选择。”影说。

　　叶凌笑了一下：“救了你也是老羊自己的选择。”

　　影说不出话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做了同样的事，或许是出于本能，或许是因为人性中固有的自私，他们明明可以拒绝，但最后都选择了沉默。

　　沉默让他们看似成为了被动承受者，可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并不无辜。

　　“后来呢？”影问道。

　　“后来我赚了钱，全都打给了依依。”叶凌说，“我让她不要打工了，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住，但她说她闲不下来，也懒得到处找房子，依旧住在我们原本一起租的小屋里。”

　　“再后来我最后一次见她，也是在那间出租屋。”

　　“我们住的城市发生了特大地震，我随着救援队一起赶了回去，当初我们住的那栋楼已经塌了。”

　　“我一直找，一直找，最后终于在一处废墟下面找到了她。”

　　“她还活着，听见我叫她，和从前一样仰着脸对我笑。”

　　“废墟上有一处缝隙，她用尽全力把那孩子托了起来。我把孩子抱了出来，想要再去拉她，她却摇头说她的腿被压住了。”

　　“我要下去救她，她不许；我叫了救援队的人过来，废墟塌了。”

　　疼痛顺着肋骨密密麻麻地延伸，一直扎进了心脏。多年过去，那混杂着血腥和尘土的空气仍萦绕在她的鼻尖。

　　“太危险了，你别下来。”依依说，“我的腿断了，活不成了。”

　　那是叶凌第一次感受到除了愤怒之外的感情。那种陌生的感情像是海啸一般将她淹没，她喘不过气来，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恐惧让她全身颤抖，拼命想要从那条缝隙里挤进去。

　　“你不准死！”她尖叫道，“你要是死了——我也和你一起死！”

　　依依仰着脸躺在那里，一道光线从缝隙中照在她的脸上。恍惚间叶凌觉得她像是教堂中雕刻的圣母像，悲悯中带着神性。

　　“别任性，”依依说，“你好好活着，活下去才能救更多的人。”

　　“零，你别哭。”她说。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叶凌抹了一把脸：“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救援队！”

　　她刚跑了几步，脚下又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身后的废墟轰然倒塌。

　　那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等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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